天色已经黯淡下来,车與里,十一娘帮着沉钩点亮了玉莲灯,这灯油里添加了少许沉水香,能够安神静心,十一娘又缠着老师就着白梨饮用了些酥枣糕,那娇嗔的模样看得沉钩直发笑——十一娘在许多人面前都是一副沉着安静的小大人模样,唯有在真人跟前,有时才露出闺秀女孩的娇俏。
莹阳真人有心追问十一娘思谋的计策有几成把握,但想到这事必须保证机密,的确不宜在途中商量,好不容易摁捺住了心头的焦急,可神色中难免透出了几分,眉心愁郁浓重。
十一娘知道这时无论怎么花言巧语,都不可能逗得老师开怀,故而只纠缠着老师略微饮食后,她也不再聒躁,车與里一时寂静下来,隔着两侧竹挡,隐隐还能听见道旁民居里传出的谈笑声。
宣平坊的北门,这时已经锁闭,里正却早得到了莹阳派遣的亲兵通知,候在门前等着验看符证后开门放行,但其实他却是认得车與上的徽识的,又得了护卫塞在手里,沉甸甸一袋子跑腿钱的打赏,便并不再多此一举验证,扯下腰上挂着的门匙,亲自打开了门。
不曾想坊门外头正有一队巡卫经过,那领头的队正,分明看见了是上清观的车與,却下马一喝:“因着九成宫逆谋案,太后诏令全城严格夜禁,你怎能违令放行?”
里正作为市坊小吏,一贯惹不起这些威风赫赫的巡卫,立即把腰实打实地弯了下去,眼睛只盯着队正的乌皮靴,恭恭敬敬地解释道:“小人怎敢违令?不过这可是莹阳真人车與,真人又手持特赐宗室之通禁金令,小人故才开门放行。”
哪知那队正却并不通融,鼓着眼又是一喝:“宗室怎么了,过不了几日,独柳树人头落地者都是宗室!”
这话可不好听,引得不少亲兵怒目相视,只不过莹阳真人束下素来严格,亲兵们并不敢贸然顶撞巡卫,招惹是非。
十一娘虽是在车與里,但那队正态度嚣张特意拔高了嗓音,她当然听闻有人刁难,眼见着莹阳真人就要发火,她连忙劝阻:“宵小之徒,哪劳阿姑教训,待儿出去与之理论。”
便下了车,上前几步,睨了一眼那队正的乌衣革甲,冷冷淡淡的目光在他腰牌上一顿,唇角便扬起漫不经心的笑容:“素闻右街使何幢治军严谨,看来不过尔尔,至少对其内侄李伯淮便颇多容忍,李伯淮既为队正之长官,难道不知诲下,纵然有夜禁之令,但不拘持有通禁金令者?”
原来这队正,与金吾卫大将军有些弯弯绕绕的亲戚关系,历来便趾高气扬,寻常当遇持有金令者通禁,都要上前盘问几句,讹得好处在手,才不再为难,不少人也知道他背后有人撑腰,是以并不在意给些钱财,也是为了图个方便,又兼这回汝阳王谋逆,队正听闻宗政堂都要被裁撤,太后分明是要借这机会震慑宗室,别说莹阳真人,只怕他连南阳郡王的车马都敢阻拦。
只不过,这队正眼见面前十四、五岁的贵女,不过瞄了一眼他的腰牌,竟能直接说出他乃李伯淮部下,甚至连右街使何幢都不放在眼里,便有些心惊了。
长安城防,一直是由金吾卫巡防,但哪一率部具体巡防哪些市坊却并非固定不变的,巡卫兵甲革戴也没有区别,所属哪部,唯有腰牌才能显示区别,可这里头的门道,一个闺阁女子怎能如此精通?
他当然不知道十一娘身份,长期在篷莱殿,又有强记之能,宿番巡卫的人事文书一旦经手,记几个人名又有什么难处?
“小娘子识得右街使?”队正的气焰便下来几分,问话却仍透着狐疑。
“我不认得什么右街使,却常见窦侍监,也并没听太后有这诏令,连手持金令者都不能犯禁。”十一娘语气虽然温和,神色却带着十足的轻篾。
莹阳真人最看不惯这类气焰熏天之辈,当然不会给这些枉法者任何好处,十一娘这才以势压人。
那队正还不甘心,却被身旁一人拉了拉袖子,悄声提醒:“既然是上清观车與,这位小娘子对巡卫人事又如此谙熟,莫不是柳小娘子?千万开罪不得。”
队正这才回过神来,脸色虽然仍不好看,到底不敢再多刁难,挥手就放了行。
却盯着此行人马兀自嘀咕道:“不过就是一个庶女,侍奉在太后左右罢了,有什么了不得?”
“队正可得慎言呀,听说这柳十一娘,可是担任着草拟诏书之重职,极得太后信重,可不是普通闺秀比得。”别的不说,她若是因此记恨上了,哪天在太后耳边告上一状,将日子时辰说道分明,还怕察不出来是谁有心刁难,别说队正落不着好,只怕这十好几个巡卫都要倒霉。
这巡卫可不比得队正嚣张愚蠢,故而暗暗盘算着寻常交好之人,总算想起来个酒肉朋友,似乎与柳十一娘之叔父柳仕宜有些交情,看来明日便得走走这条路子,想办法传递个歉意去柳小娘子耳中,就算她要收拾队正,自己也不会被连累。
只不过一桩小插曲,十一娘并没打算与那队正计较,待她再度上车,就听莹阳真人一叹:“眼下我这阿姑,什么事都帮不上手,到为伊伊增添了不少麻烦。”
这话倒也不是针对这起意外,十一娘知道老师是在说解救林昔之事。
“倘若不是得阿姑指教,伊伊又哪有荣幸入太后青眼呢,如今也没这么大威势,教训这些气焰嚣张之徒了。”她一副以势压人之后的得意样,这回便连莹阳真人都被逗得莞尔,经此一闹,车與里的气氛反而轻松了许多。
而十一娘既然光明正大地陪着莹阳真人看望了蓝氏,次日一早,便穿戴妥当入宫,进了篷莱殿,却见十四郎正在东廊用拳头捶腰,走近一看,又见他的眼底泛着淡淡乌青,就知道这些日子是忙碌得狠了,却偏看着他叹了一声:“咱们赛潘安,如今成了乌眼鸡,好可怜见。”
贺湛哭笑不得,溜了一眼四围,见宫人都站开老远,问道:“为了林昔入宫?”
“可不是,还需十四郎配合。”
“流放?”
十一娘颔首,又一莞尔:“越来越有默契了。”
贺湛给了她一个“那还用说”的眼神,又狠命地擂了擂腰:“估计九成把握,关键是流放之后,要想赶在太后杀人前让林昔脱身,可不是那么容易。”
“这事我们不用管。”十一娘道:“昨日邵博容求救时,不巧晋王也在,我干脆拜托了他援手,我们暗中势力,还得瞒着一些晋王。”
说到底,他们与贺烨的联盟能维持多久,还得看晋王殿下是否决意重审裴郑逆案,大有可能反目为敌,所以十一娘不能让晋王得知她的真正实力,尤其是蓄养众多死士私兵的事,坚决要隐瞒晋王。琇書網
“太后这会儿正好没有诏见外臣,你先去觐见吧。”贺湛一手撑着腰缓缓扭动,不忘嘱咐:“谢莹在旁,也不知会不会给你使绊子。”
“她这时自身难保,可顾不上我。”十一娘胸有成竹,唇角更见愉悦:“谢莹野心,已经被太后察觉,彻底否定了她为晋王妃之可能,如今谢莹只怕忙着要重获太后信任,她若给我使绊子,岂不是说明心中还存不甘。”
贺湛倒是不知谢莹自掘坟墓的事,极其意外地挑起眉梢:“这还真是一个好消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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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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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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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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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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