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虽然并非阴雨天,贺烨的心情却仍然有些郁躁,他挺直了腰身拉长着脸,任由马儿拖沓慢走,仿佛极不愿意出这一趟门,可眼睛里却没有显现出多少阴冷,乍一看倒比寻常更显温和。
江迂却情知殿下不那么愉快,一方面是因为新厥人逐渐显露的野心,这些日子以来殿下本就格外关注北边情势,好些晚上都盯着燕赵地域那一大片與图,整宿不能合眼,偏在这节骨眼上,武威侯竟突然提出了那不情之请,说道他家孙女二娘竟对殿下一见倾心,于是以死相逼,不肯听从家族安排另嫁他人,显然是有意让孙女嫁入晋王府。
殿下却压根想不起秦氏长相,更不知与她有什么交集,以至于那女郎就非君不嫁了。
江迂知道主人最厌恶的事,便是违心接纳这一类莺莺燕燕,尤其是利用姻缘获得利益,但武威侯到底与太后不同,固然这事做得有些私心,可出发点却也是为了赢得殿下更多信任。
更何况武威侯府倒也明白太后必不会允许他家女儿成为晋王妃,只不过企图姬妾而已。
江迂原以为晋王会拒绝,还准备苦口婆心劝慰,说服主人以大局为重,不可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与武威侯生隙,却不料这回贺烨并没有暴怒,在听武威侯说了秦二娘想的那个计策之后,只说要考虑考虑,当晚便去见了薛绚之,询问这位有何见解。
而更让江迂如释重负的是,薛绚之对这事并不抵触,殿下今日去武威侯府拜会,显然就是要给予答复了。
但江迂当然明白主人心里还是有些别扭的,殿下一贯不屑于依靠联姻固势,然而却不得不屈服于形势,无奈妥协。
贺烨的确窝着一团郁火,他真没想到武威侯英雄一世却在关键时刻如此优柔寡断,虽说依秦二娘那计策,不至于危及大局,但无疑会增添许多麻烦,更何况他在这时根本没想过要纳这么一位毫无印象的姬妾,将来他的王妃,必然是太后耳目,说不定还有一群莺莺燕燕要安插进王府,已经够让人屈辱了,再兼一个秦氏……
这位毕竟不同于太后耳目,将来武威侯一族可是他不可或缺的臂助,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对秦氏区别对待。xǐυmь.℃òm
其实贺烨也很清楚,将来他若真能实现抱负,摆脱韦氏操控压制,身边当然不能缺少一个真正的自己人做为妻室,秦氏女并非没有资格,甚至是最为合适之人——当初阿兄不是也有意秦氏女为他王妃?只不过因为太后一直反对,这事从来没有摆上明面而已,他原本也对秦氏女并不抵触,然而武威侯选在这时又用这么一种方式,他的心里总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别扭。
什么一见倾心?当谁不知那秦二娘原本心心念念要嫁入显望?后来汝阳王妃为贺汾求娶,连侯夫人也动了念头,还险些往太后跟前试探,可不见秦二娘宁死不从!
分明就是不甘下嫁,得知家族投效他贺烨,这才动了野心。
贺烨不是不能理解武威侯为防将来鸟尽弓藏的下场未雨绸缪,打算通过联姻为家族争取一层保障的想法,可何不坦荡直言,非得找那么一个儿女情长的借口粉饰,武威侯倒成了被逼无奈,他若拒绝岂非铁石心肠不近人情。
其实武威侯只要主动提起联姻,他已经不能拒绝。
他的身上,已经承担了太多人的期望,阿兄与贵妃阿姐,薛、柳二族,还有陆离为首的长安五子,眼下还包括徐国公崔政,他的成败,牵涉着这些人的生死荣辱,所以他不能任性,很多时候明知是屈辱,明明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让步妥协。
武威侯必须安抚,他们之间必须相互信任,些微嫌隙,都有可能导致一败涂地。
贺烨深深吸一口气,却被微风里卷来的暗香呛得紧紧蹙眉。
任他再不情愿,武威侯府依然还是近在眼前了,晋王懒懒散散地下马,才刚站稳,却忽闻一声“殿下”,却是秦明也刚下马,一身神气的禁卫服饰,腰上悬着仪刀,发鬓上却染着一些风尘,抱揖见礼,举止刚劲,这爽朗的武人风貌才让贺烨由心生发赞赏,唇角带起真切的笑容来。
“无郁这是刚从宫中返家?”
秦明答道:“在下奉令往洛阳公干,今早才返京都,这时是交差返家。”
贺烨当然知道秦明半月前就往洛阳去了,这时却佯作不知,拍了拍秦明壮实的肩膀:“我是来邀无忧往平康坊去,他总在我面前夸耀说在北里如何如何,之前是因服丧不能纵乐,好容易除服,却又被父祖拘束起来,我若不亲自来邀,他怕是不能脱身。”
也不待武威侯兴师动众前来迎客,贺烨携了秦明便往里走。
秦明晓得晋王殿下之言不过借口而已,当然不是真为了“解救”小弟去花天酒地,却也想不到他只不过离京十余日,祖父居然就干出这么一件糊涂事来!
晋王并没有与武威侯闲话多时,态度温和的表达了意愿,当真叫上秦朗随他往平康坊去,眉飞色舞的模样,全然不同于途中那副阴郁神色,只是他还没有走出明德居,便被焦急不安的秦明追了上前。
“殿下,无郁惭愧……”
秦明因自家妹子不知羞耻不顾体统的行径又愧又怒,面红耳赤的行下礼去。
“无郁不用多说了,小王明白此事与你无干,你我从前如何日后还当如何。”贺烨不便在此与秦明多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明不由暗叹:这言下之意,对待武威侯府其余人等,到底还是会与当初有所差别了,亏得祖父早前听闻晋王乐意纳二娘为妾还喜形于色,以为二娘从此便能飞上枝头,殊不知在晋王殿下心目中,武威侯府之忠诚已经大打折扣,这一件事,祖父实在是太过草率鲁莽,荒谬可笑。
他目送着晋王与小弟勾肩搭背而去,俨然两大纨绔,又是一声长叹,转身之时,脸色已经彻底黑沉。
“大父!怎能听信二娘蛊惑,迫使殿下联姻?武威侯府多年镇守边关,可不是为了贪慕权势,更何况二娘如此行事,势必不利大局!”
秦步云脸上笑容一僵,讪讪说道:“怎能说是迫使,我也只不过代二娘征询殿下意愿,殿下若是不愿,我又哪敢强迫……”
“大父提出这不情之请,已经是不容殿下拒绝了!殿下之所以信任咱们,是因父祖族人多年以来为大周舍生忘死征战之功,并有徐国公信任举荐,可大父这回却为私心强求姻缘,全然不为大局考虑,实在……”实在是糊涂愚昧,自毁门风。
秦步云越发讪讪:“我也明白这事有些不妥,可霁儿心性太傲,宁死不肯下嫁勋贵……咱们这些年来镇守边远,女眷留京担惊受怕,我却不能照顾,若非我这祖父无用,霁儿也不会受尽嘲笑,我对她实怀愧意,再者,霁儿一再保证,若依计而行,并不会让太后对咱们生防,更加不会损及殿下利益。”
“纵然太后不至于起疑,可待将来,谁能担保不会有碍殿下赴藩?就算殿下自有把握消除障碍,却也难免要废许多心力,原是可以更加轻易,怎能因为二娘野心便凭添烦难!”
“但我既为霁儿祖父,总不能不顾她生死幸福罢。”秦步云也是长叹一声:“我亏欠家人晚辈,原本已经太多……”
秦明见祖父执迷不悟,知道劝阻已经无用,默默行了一礼便告退出来,又风风火火地直冲秦霁闺房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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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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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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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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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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