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娘笑道:“若阿谢当真是大病未愈,相府何必让她出来丢人现眼,这不是摆明让人看阿谢笑话么?谢氏一族眼下好歹也算十望之一,行事竟然如此荒唐,足见是乍然富贵,不比得真正世族门风。”
同安眼见十一娘若有所思,这才醒悟过来柳家与韦家两代联姻的亲厚关联,生怕十一娘因为谢莹之故而难堪,连忙岔开话题:“十一姐,因为我如今服丧,不能与宴会客,却因已经许久未见二叔,心中挂念得很,也不知二叔自从在外立府可还习惯,十一姐既然要归私家共庆上巳,莫如顺便替我问候二叔,我亲自描绘底样,交待宫人裁绣一套袍服,也烦请十一姐代为转交。”
自从新帝登基,贺烨自然不便再住禁内,太后早已赐宅立府,贺烨虽然不至于从此难涉宫城,却再也不比当初可于内廷“横行无忌”,与同安公主这个侄女唯有宫宴上才可能见面,但因为同安仍在服丧,不能赴宴,的确有一年时间未曾见过这位二叔了。
十一娘作为韦太后的左膀右臂,当然不会完全断绝与晋王碰面的机会,但谨慎起见,两人在国丧之后,也再没有任何私下言谈,关于晋王的动向居然全是通过陆离与贺湛口述,事实上这一年间,十一娘即便与陆离、贺湛私见交谈的机会,其实也不是那么常有。
因而当她受托于同安,在辞宫之前,必然要先往篷莱殿禀明。
是的,她必须前往篷莱殿。
新帝登基,太后便公然移居篷莱殿,声称这处距离紫宸殿最为接近,便于她教导督促幼帝德行课业,于是自从裴后薨逝以来禁闭之处,再度成为这个王朝的中心。
幽凄荒凉尽扫,蓬莱殿从此可谓花团锦簇。
不过十一娘当得屈指可数假期,归去私家时,便听太夫人冷笑剖析:“自有周以来,虽未曾严定皇后寝宫,然,文皇后当年正是长居篷莱殿,德宗朝崔后同样居寝于此,就连后来小崔后,也对蓬莱殿望之不及,篷莱殿在韦海池心目当中,俨然便如汉时椒房殿,是她半生可望而不可及之处,眼下但逢时机,必然会据为己有,以慰不甘之心。”
相比太夫人的愤愤不平,十一娘倒不介怀曾经旧寝如今被韦海池霸据,虽然时常出入其间,却再也不会为往事所牵,就算在命殒篷莱殿之前,她其实也并不喜欢这个地方,自幼向往之处永远都在山水之大,而不是这看似华丽的方寸之间,有一些悲痛从来都不值得固守,比如她曾经在此被人毒杀,有一些美好早已烟消云散,比如牡丹亭里,她也曾与贺衍携手共赏。
所以即便身临旧境,她也从来不存哀悼缅怀的心情,篷莱殿对她而言,无非就是广宇华堂富丽华美,与其余内殿并无区别。
可是在经过贵妃曾经居住的紫兰殿时,她却免不得踌躇伤感。
焦土残檐已然不在,可因为三年之内禁宫不得大修土木,这处依然保持着空荒,芳菲植碧已然被一年之前那场大火尽毁,如今只余杂草萋萋,有的时候,十一娘并不在意旁人眼光,她会将手掌摁在那片荒凉的土地上。
柳韫,我很抱歉,如果我告诉你我是渥丹,你是否就不至于那般绝望……
你本来不需要赴死,我也知道你没有殉情之心,你不稀罕皇后之尊配葬帝陵,你所追求不过是从此无拘无束真正自由。
就像我,其实根本不愿随贺衍入葬,就算一具枯骨,我也不愿再陪他一起腐朽。
这和仇恨没有关系,是我们作为曾经有灵有肉之人,不愿屈从。
你孤傲一生,最终却不得不以悲凉收场,我知道你的不甘,其实不是在于区区正室之位。
那是自尊被人贱踏,终其一生也无法摆脱他人的威逼左右。
柳贵妃,你当得这个贵字。
你之付出,我必竭尽所能,不让付之东流。
这是我,唯一的弥补,对你,亦是对京兆柳。
倘若在天有灵,你便坐视旁观。
无论将来会付出什么代价,韦海池,必须身败名裂,她顾重追崇所有,我都会一一摧毁。
十一娘起身,孤立荒旷仰望篷莱殿那跋扈飞檐。
终有一日,会让韦海池明白,这些荣华从来不属于她,无论生前抑或死后。
——
大明宫外光宅坊,论其地位而言,可谓百坊之首,当然是因毗邻丹凤大道与太极宫夹间,是以自从大明宫兴建成为政治中心,光宅坊几乎从未有贺姓之外居住其间,到近五十年,光宅坊实际已经成为禁内之一,除了各衙部以外,几乎没有私宅建居于此。
但韦太后为了显示与晋王烨的母子情深,偏偏赐府于光宅坊,占据此坊二分之一之地。
光宅坊可是紧邻旧东宫,贺烨之显赫地位可想而知。
其实就十一娘看来,与其说是太后恩厚,真真更有利于就近监管,晋王府在这么要显之处,修个地道与外臣私见都无疑痴人说梦,于是王府发生什么,几乎尽在太后掌握了。
自从晋王府建成,十一娘还从未拜访过,这次经太后允许受同安嘱托,才是第一回登门。
她也没想借此机会与贺烨私下面见,因而奉上同安之礼后,便欲告辞。
哪料却恰巧遇见江迂,也不知从何而归,殷勤备至的请十一娘入府一叙,话说得自然滴水不漏:“柳小娘子既是奉令前来,怎敢怠慢,再者贵主最近如何也实在为殿下牵挂之重,倘若不请入内,殿下必然会怪罪。”
又再摆着架子喝斥门房一通,怪其怠慢。
十一娘无奈之下,只好随江迂一路往里,七弯八拐到了一处僻静所在,屏门之内,只见桃李遍值不说,甚至树杆上也裹缠了上好锦缎,又有金雕玉马环立道旁,穷奢极欲显而易见。
像是为了主人的名声,江迂赶忙解释:“原是旧置,大王虽有意简朴,拆除金玉石马,奈何太后劝阻,称拆除方为最大浪费……”
院落里并没有见到其余侍宦与娇柔娥婢,十一娘本不觉得诧异,可江迂再次殷勤解释:“此处虽非内堂正寝,然却是大王惯常起居之处,大王依然还是从前脾性,不喜人多眼杂,故除了鄙下之外,唯有扈娘可以出入不限,小娘子应当记得,扈娘是因小娘子请托,大王方才答允维护照庇,只当扈娘为心腹下属,并非如传言一般。”
这看似“欲盖弥章”为主人好话说尽的态度,到底引起了十一娘稍稍一个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江迂一眼,颔首说道:“大王数番暗中施助,十一谨记于心。”
仿佛让人误解,有索恩图报之嫌?江迂正要因为沮丧更加着急于打消误解,却忽又听闻一句:“十一当然明晓多少荒谬放/荡都是大王为求自保而有意伪装,又怎会误解大王会强扈娘所难?一切传言不过都是为护扈娘周全而已,大王能将扈娘视为心腹,也是扈娘之幸,今后总算有了安身之所,摆脱豪强纨绔各色威逼,十一只有感激不尽,怎会心生误解?”ωωω.χΙυΜЬ.Cǒm
果然是个聪慧伶俐非同寻常的女子,江迂越发相信自己的非凡眼光,眯成一条线的眸子里笑意简直要溢出,于是姿态更加谦恭敬服。
说话间,两人已经行至屋宇之前,正在书案前纠眉沉思的贺烨突然听闻并非发自扈氏的脚步声,虽然同时已经辩明有江迂引路,但依然起身一掠,飞快推开了南窗观望。
瞧见来人是十一娘,贺烨不由挑眉,十分诧异地瞪了一眼心腹忠仆,不解就算江迂心知肚明十一娘是自己人,可不禁出入这处居院,但连通传都没有一声直接把人带了进来大不切合其一惯谨慎小心的行事作风,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变故?
一想到这儿,贺烨干脆跃窗而出,如从天降般站定在正轻提罗裙拾阶而上的十一娘身前。
“丫头不告而访,可是宫里发生何意外?”心急火燎这一问,顿时让十一娘无言以对。
后头的江迂十分无奈地暗叹一声,烦恼着主人的不识风情,为了免却客人尴尬,只好出面禀明十一娘是受公主嘱托,不无提醒之意:“大王曾经提醒老奴,万万不可失敬于柳小娘子,老奴怎敢不请小娘子入府小坐,一时心急未曾先禀,都是老奴失礼……”又干笑道:“小娘子勿怪,这段时日,大王的确过于紧张。”
这下子连贺烨都觉得有些尴尬起来,于是又瞪了一眼心腹忠仆,转身往里:“那就进来吧,正好有件事今日便有结果,柳十一你既然撞上门来,也免得我大废周折去别苑暗会薛绚之,由你代为转告更加便宜。”
下意识就又跃窗而入。
十一娘与江迂面面相觑,两人都为晋王殿下这番不走寻常路的举止哭笑不得。
贺烨人在窗内,瞧见十一娘的踌躇,一咧嘴角:“又没让你跟着跳窗户,为难个什么劲?”
十一娘倒没如何,江迂简直忍不住跌足,只好一边陪笑一边上前推开门户,恭请十一娘入室小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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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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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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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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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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