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时也爱赤脚跳起胡旋舞,想像着那天下之主她的夫君就在面前,惊艳于她的一双美足、婀娜身姿,以及回眸一笑秋波暗送。
可每当有这想像,舞就跳不下去,颓然跌坐地上抚着脚踝上的花钿发呆。
从来没有在那人眼里看到过任何惊艳,无论她如何精心装扮。她甚至已经不记得他是否真对她有过温柔呢喃,也不记得当他的手指划过她裸露的身体时,到底有没有情动的模样。
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喜爱,曾经引以为傲的容貌,当与他拥衾而眠的夜晚,甚至没能赢得留盏灯照的许可,她想要他记得她为他动情时的模样,可他显然连一眼都不愿多予。
这是她从出生以来受到的唯一巨大挫败。
所以她才如此妒恨裴渥丹,因为那女人轻而易举就赢得了她也许终生也不能拥有的事物。
他的正室之位,和他的宠爱真情。xiumb.com
每一次挑衅,其实都是为了争取他的注意,哪怕只是怒目相向。
愚蠢可笑的自己呀,怎么就没想到这样做会引起他的厌恶,到了最后,终于连在黑暗里与他相拥而眠的机会都彻底失去了。
直到那个女人死了,他也不愿再多看她一眼时,才幡然醒悟追悔莫及。
这个寂寂冬夜,谢氏在摇晃的烛火里抱膝坐在艳丽的柔毯上,不知为何沉浸于她一直不怎么愿意回想的人和事,或许是因为日间好不容易相见时他过于冷酷无情,怎么能断然说出罪当处死的话?或许是隐隐感觉到了末日将至,就要与那个仇敌泉下再见,而她实在不怎么愿意再面对那个永远无法胜过的女人。
“以为你死了,我就再也没有对手,可是裴渥丹,真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再见。”
谢氏轻笑,却有眼泪滑落下来,四顾这间富丽的寝殿,孤独与悲痛狠狠挤满了她的胸膛,怎么就从没发现这里如此空旷?是因为以往宫人太多,而这时已经全部离开了。
傍晚时分,当含象殿的女官将宫人全都带走时,她便知道这回恐怕是真糟糕了,可是为何她会落到这般境地?她的家族明明是太后的倚仗,如果没有京兆谢,太后哪有如今的大权在握?!
她不该成为弃子的呀,这个天下无论谁被处死,都不应该是她!
明明当太后如愿临朝,她便会册封皇后,就算天子厌恶她,再也不容她接近一步,可只要天子有了龙嗣,必须养在她的名下,尊她为母,将来成为储君,位及九五,她是皇帝的母亲,至尊至贵之人,将来寿终正寝,会以正妻的身份与他合葬,裴渥丹没有这样的荣幸,因为太后恨她入骨,决不会允许她入葬帝陵。
这才是她理应的人生,圆满的归宿。
而不是好像现在一眼,蜷缩着身子等死,如此孤寂与凄凉。
她做错了什么?不,她什么也没做错,只不过是散布了几句关于死人心怀怨谤的话,这难道不是事实?裴渥丹族人尽亡,连自身性命都没保住,难道不会含恨?不会不甘?难道还会含笑九泉并对天子始终如初?这才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大笑话!
她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替自己如愿成为皇后清除贵妃这一障碍,这难道不是太后喜闻乐见之事?难道太后不是深恨贵妃占据天子独宠却多年不孕,眼看着龙脉都将断绝?!
可为何太后会保全元氏那个寒户出身的贱人,而让她受死?!
韦氏,韦太后,你这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小人!
心里明明怒火雄雄,谢氏却感觉到锥心刺骨的寒冷,身子底下的毛毯再怎么厚实,这时也无法给予她丝毫温暖了。
可是她依然不愿去闭紧门窗,仿佛这样敞开着,有月色风声相伴,便能略消孤寂。
她也不愿披上厚衣,罩上长裙,甚至替光/裸的双足穿上一双罗袜,是因为心底还在隐隐期待着——
圣上,就算赐死,也请你最后看我一舞,认认真真看我曾经引以为傲之容貌,记住这年华未衰,风情尤美,请记住我,与众不同这一面。
你可知道,如果时光从头,我不会再错于最初,我甚至会与皇后好好相处,因为当彻底失去之后,我才明白原是如此珍惜。
我那时不该急躁,不该奢望太多,是,我该隐忍。
忍到你经过足够长之时日,遗忘逝者,珍爱眼前。
圣上可知,妾身之所以如此平静接受死亡,唯一原因,便是还能再见你一面。
我们,甚至从不曾倾心一谈,圣上,这许是妾身唯一机会了。
可世事残忍,今夜注定会让谢氏绝望。
一身素淡襦裙,发上不佩珠玉,身量未足的女孩缓缓站定,她的身后除了手托鸩酒的宫婢外,再也无人。
十一娘缓缓扫视这间布置得甚为靡丽的寝殿,给足了谢氏擦干眼泪的时间,目光才终于落到胡装打扮却别外娇俏的妇人身上,翻领束腰衫,大红灯笼裤,脚踝贴花钿,玉足没朱毯。
淑妃,看来已经是有所预感了。
“怎么是你?”
这句话听来有些可笑,因为十一娘知道她在盼望谁,可那人又怎会出现在此亲自送别?只想到今日于淑妃而言已是末日,就算两人之间从来论不上什么情谊,除了那些微不足道的旧怨之外,尚且还有不能磨灭的家族仇恨,可一见对方面临死劫时,只因来者不是盼望之人,而掩示不住的绝望悲凄情色,十一娘心中落井下石的想法不由减薄了几分,至少不愿再讥笑谢氏了。
事到如今还为情所困,看来谢氏对贺衍之情并非皆为权益,认识了这么些年,争强斗狠也有些回合了,她却从没看出谢氏也是个情种。
至少就情之一事,谢氏还算纯粹。
而十一娘历来就甚尊重重情之人。
“太后原是想令窦侍监前来,但十一颇觉对不住淑妃,因十一认为,淑妃虽有过错却罪不及死……故太后虽然担心十一年幼不敢直面死亡,十一却自请前来相送淑妃一程,毕竟与窦侍监相比,十一更会照顾淑妃体面,太后作此决断,也是逼不得已,并不愿见淑妃过于狼狈,故而答应了十一所求。”
十一娘先施拜礼,耐心解释为何是她来执行赐死令。
淑妃之罪不宜张扬,只能是“急病”而终,太后本来也是真想交予顶级心腹窦辅安负责执行,可十一娘想到若要争取太后信任就不能表现得过于懦弱,不能事事都置之不理,比如这回执行赐死,就能恰到好处显示自己的能力,再兼她的确想要争取这个与淑妃临死话别的机会,才用以上借口说服太后允准。
不过这番解释显然不能让淑妃满意。
“你转告太后,若要让我伏罪,除非圣上亲自赐死。”
“淑妃。”十一娘未得免礼,干脆自己改为跽坐的姿势,先唤了这么一句,紧跟着叹惜一声:“太后本也不愿遣人赐酒,还期望着圣上能够回心转意,哪知圣上有言……‘是非黑白既已审察分明,谢氏该当死罪,但阿母既然为之求情,朕也不想过于酷厉,毕竟……京兆谢一族显望,谢相国又为国之栋梁……”
下昼十一娘奉太后令向天子转达案情“真相”,天子说这话时不无讥嘲,不过十一娘眼下转述,因为突然的心软,便没再将讥嘲原意转告,听上去倒是婉转了几分。
“圣上网开一面,答应太后所请,不废淑妃位份,不将罪行公之于众,只以急病而终了结……十一请淑妃三思,若固执己见坚持面圣,万一激怒圣上收回成命……”
后果不需明言,谢氏自然能够想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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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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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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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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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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