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完全被贺烨二话不说这赋诗一首闹得云里雾里目瞪口呆,半响失语,倒还是同安公主为叔父捧场,赞了一句“好诗”,紧跟着却又忍不住狐疑:“只叔父这首诗作,倒不似形容柳侍读。”
当然不是!
这首诗明明是在讽刺卢锐这个钦赐疾影队首,前两句是借贵族子弟聚饮场面,烘托卢锐一眼看去比众多富贵更加瞩目,有若朝早晖光。三、四句更是直接点明他的身份,再紧接两句,是说卢锐满京挑战未逢敌手因而名声大震,哪知却因在宫宴之上告负白七郎,以阴诡之计造成喻四郎惨死而被众人鄙夷,至于最后两句,就更见骨了——卢锐一贯自负弓马英勇,甚至曾经酒后狂言,若他生于汉武一朝,便没冠军侯霍去病什么事!可这时不由引人讥嘲,纵然这只是大话,你万万不能与骠骑将军霍去病相提并论,可哪里至于就破罐子破摔去学同处汉武一朝但遗臭万年的阴险小人江充?
但十一娘固然能体会这首诗作的意思,却不明白为何贺烨一见她就吟诵出来——就算贺烨因为上回暴打卢三娘之事与荣国公府闹得水火不容,可以诗为讽万万不是这位大王的风格,晋阎王几乎从未曾与人发生过口舌之争,回回都是真鞭直剑的“教诲”。
果然,贺烨立马就揭开谜底,他伸手一抚同安天真的小脸,白牙一亮,笑得那叫个“温文敦厚”:“叔父可没吟诗作赋这本事,这首诗有一名,萧九于慈恩寺梅林限时七步赠卢八。”
十一娘闭目,作者居然是萧小九!他不过是陪柳府女眷往慈恩寺赏梅,怎么就闹出这么大一个动静来,并且还是“限时七步”!!!
以萧大神童的才名,这首诗不愁流传京城了,依卢锐那睚眦必报的性情……
可事发昨日,按理没这么迅速传到晋王耳里,除非贺烨昨日在场目睹。
所以十一娘只问:“七步?”
贺烨眼角一眯:“七步,本大王特意数了,果然七步成诗。”
“七步呀,萧九郎果然有子建之才。”同安公主最近才从侍读们口中听闻曹植七步成诗的佳话,这时不尽向往,全然没有领会到她的偶像柳十一娘与亲叔父贺烨不约而同投射过来的,饱含着“天真如你”各种怜惜的目意。
而在晋阎王“应对”同安公主的阐述当中,十一娘也大概明白了昨日当她重游旧地时,萧小九的意外经历。
自从贺衍上回吐血晕厥,贺烨便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紫宸殿,可当贺衍稍微康复之后,却一再要求弟弟出宫“玩耍”,但严禁挑衅生事,力求挽回名誉,贺衍固然没有明说立储之意,贺烨心里却锃光瓦亮,可也如揣着一兜黄莲。
晋阎王并不狂妄自大,甚至尤其小心谨慎,长期生活在危险中的人更能敏锐感觉到危险的迫近,当贺衍失势的那一刻开始,普通人眼中猖狂无忌的晋王其实就已经在防备那把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的利剑。
贺烨不愿将一生都消耗在虚伪求存如此憋屈的事情上,可也心知肚明这时他与韦太后的差距悬殊,天真如兄长,才会以为挽回声誉就能达成顺理成章立储。
他很明白得储关键,然而却并不愿意将兄长逼到与生母生死相见刀戈对恃的境地,他比谁都明白,兄长贺衍的心肠究竟有多么软弱,对韦太后这个生母究竟有多么惧怕与依恋。
不说采用逼迫之策其实极大机会落败,就算有饶幸成功的可能,贺烨也不忍看兄长再度挣扎于两难,也许他这一生应该怨恨的人有很多,但其中绝对不包括当今天子贺洐,贺烨不希望兄长已经遍布的人生,再迎来更加残酷的摧毁。
他对皇位不是没有企图。
或者准确说来,应当是他并非毫无抱负之人。
可是他不愿意用践踏手足至亲的方式实现理想,如果他的敌人是韦海池,那么必须由他亲手清除,而不能假借韦海池的亲儿子,他的兄长贺衍之手,贺烨没有贵妃那样偏激,他不觉得所有冤屈理当昭雪,他更加看重的是现在,是将来。
他最期望的事,仍然是兄长能够振作,至少维持康健,他楚心积虑的是要达到太后放他赴藩之目的,为大周镇服内乱,让兄长独掌大权,让天下再复盛世。
可如今不说实现抱负,贺烨甚至现入了谜瘅,他不知道应该如何突围,虽有雄心壮志,却无计划为那桥梁,将现实与理想连接。琇書網
正因为这样的迷茫,贺烨才会听从兄长的叮嘱,去参加姐姐晋安长公主的宴会——地点正是在慈恩寺梅园。
大周的寺观,并无过于严苛的规束,酒肉和尚私娼道姑都并不罕见,是以在慈恩寺那么大一个地盘,其实距离宝殿已远,不过在山地仍属寺产的梅苑里举行“文会”,并不算什么悚闻震知,更何况举宴者还是晋安长公主,说到底,慈恩寺本来就属于皇家地盘,公主要在自家地盘举宴,谁敢反对?
当年德宗在世,慈恩寺一法师因为容貌俊美,被晋安长公主一眼看中,闹得一卷圣旨强令法师还俗!
可这天的问题就在于晋安长公主是心血来潮,当广发邀帖之后,才以拈阄的方式择中了地点,导致当赫赫一行来后,慈恩寺住持已经没有时间通知正在梅苑游玩的香客退避,万幸长公主也不在意,大剌剌丢下一句:“罢了,今日随我来者多为自家晚辈,郎君占多,闺秀却没多少,不怕粗鄙冲撞,倒是若有貌美民女正好在梅苑赏花,倒能逮来助兴。”
一众高僧的光头都被这话刺激得冷汗密布。
奈何晋安长公主悍名早扬,再兼还有晋王与卢锐这两个恶煞随行,慈恩寺从住持到扫地僧,谁也不敢多话。
卢锐为何在场?
他当然在场,荣国公夫妇虽然看不上太后韦海池,但对晋安长公主还是毕恭毕敬,尤其当天子再度撒手政事之后,晋安长公主无疑成为这对思维异于常人的夫妻唯一指靠,巴结不及,卢锐甚至在长公主府一住数月,几乎与晋安“焦不离孟”,关于两人的桃色秘闻其实已在京都暗下流传,晋安浑不在意,卢锐自然就更不在意了。
贺烨这日全当自己是出宫散心,冷眼旁观卢锐对长姐晋安口称“姑母”,却媚眼如丝缠绕难断的情境,也只当什么都没看着,固然他没有挽回声誉的想法,在这当头得罪晋安姐姐,却也是毫无必要。
然而这日来慈恩寺梅苑者却并非只有平民百姓,更多的是文人雅客、显望贵族。
其中就有京兆柳。
贺烨因为一见卢锐就手痒,是以自觉离他老远,但卢锐却不知为何偏要做牛皮糖,偏偏就要跟在贺烨身边,摇头摆尾地替妹子卢三娘曾经得罪同安公主的事情道歉,有晋安长公主居中调和,贺烨也只好忍声吞气,由得卢锐像只蚊蝇般在耳畔嗡扰,只当自己聋了。
可是在经过一处时,恰巧便遇见了柳九娘与柳婷而一行。
柳九娘仍为豆蔻,又活泼爱动,全无贞雅娴静,更说不上妖娆妩媚,自然不会被妻妾成群早为人父的卢锐的关注,然而已经及笄且正当年华的柳婷而,身披雪裘往梅红底下一站,温柔似水的目视妹妹们玩闹时,那欣悦之余却带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忧郁神情,几乎吸引得卢锐一双眼珠子长在婷而身上。
不待卢锐嘱令,便有一下人禀报:“是京兆柳女眷,年纪稍长那位,听闻便是喻四郎之未婚妻。”
听觉灵敏的贺烨在捕捉到“京兆柳”三字时便是心中一动,当再听闻卢锐一声冷哼后,眉头几乎下意识微微蹙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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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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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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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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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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