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贵妃一贯的言行无忌,十一娘前世就有所体会,这时听她在自己一个晚辈面前连名带姓直称太后名讳,也不以为奇,本来还打算着干脆通过贵妃的口提醒晋王,哪知就听禀天子驾临。
上回只是远远一眼,这回,十一娘却免不得与“前夫”正式面见了。
她跟在贵妃身后,却瞧见贺衍与贺烨一前一后过来,相比她为皇后时贵妃对天子的有意冷淡,这时贵妃虽然仍是一副不怎殷勤的模样,总归没有再冷若冰霜,唇角噙着些微笑意,当着宫人的面,见礼也是十分恭谨。
一行正遇在廊庑,有贵妃在前示范,十一娘的见礼就更是循规蹈矩了。
她听见贺衍颇为愉悦的语气:“今日正好得闲,带着阿弟一同欲赏阿姐排演多时宫曲,阿弟最近在我指点下,羯鼓大有进展,有我俩笛鼓相合,阿姐所编这首曲乐势必与众不同,今年太后千秋宴上,可独占翘首了……这位是?”
好番自说自话后,贺衍总算留意见了一旁垂眸站立的女孩,似乎不像是宫人装扮,这年龄就算太常音声人,也显得太小了些。
“是我胞弟之女,十一娘。”贵妃一挥手,摒退了宫人,漫不经心解释一句后,竟是率先转身:“圣人嘱令妾身编曲为太后贺寿,妾身不敢怠慢,然则太后一贯不喜妾身,故不得不劝诫圣人,即便敬贺太后千秋,也莫提为妾身编曲,否则圣人本是一片孝心诚意,就得败坏了。”
十一娘本来是想默默站在一旁,最好不引贺衍留意,只因这时她意外与天子碰面,固然没有那些爱恨纠缠的复杂情绪,多少仍有几分不自在——当年她接受既定命运,心里不存别想,也是打算与这个男人相敬如宾白头偕老的,丈夫是国君,她便要尽职尽责于母仪天下,压根就没想过要独占专宠,然而贺衍自从大婚,对她诸多敬爱,不得不说,在父母两族受污遇害前,她对贺衍的确心怀感激。
即便后来因为那场灾难而生嫌隙,临死之前,当她见到闻讯而来的天子心神大乱,几乎是扑跌在她身上,那悲痛欲绝的眼泪,悔不当初的忏悔,最终还是动摇了她原本笃定的猜疑,愿意与之绝别,而不提怨恨。
这个人,毕竟与她结发同衾,他们也曾有过千日恩爱。
尽管这时心如止水,爱恨归零,可下意识间,仍然介怀与他过于接近。
不恨,已经是极限了。
可是对十一娘这时心情一无所知的贵妃却没有忘记这个侄女,主动拉了她的手,直到一处亭台里安坐下来,又诏来诸多音声人,琵琶琴瑟,横笛鼓乐,十一娘不得不眼见着“前夫”如多年之前般在她面前展示了一番乐艺技巧,又情知是为太后这个死对头贺寿,眼见贺衍专心致志,贺烨却毫不掩示勉为其难的心在不焉,十一娘对后者怎么看都更加顺眼。wWW.ΧìǔΜЬ.CǒΜ
“节拍错了。”天子对亲王弟弟于音律一艺上的拙劣显然分外头疼。
“我就说我学不会。”贺烨干脆将那细腰乐鼓一丢,刚巧正遇十一娘善意的目光,眉梢就是一挑:“十一娘才艺不凡,对音律也当精通罢,阿兄,你就宽饶我这回,让十一娘代我上阵罢,同安一贯不好相与,最近却常听她赞誉十一娘,简直折服得五体投地,十一娘势必不是徒有虚名之辈。”
贺衍原不曾在意这么一个小丫头,经贺烨提起,这才真正关注。
十一娘却已经飞快垂眸正襟危坐,不与那人目光相对。
“十一娘可会琴瑟?”
天子问询,十一娘不好不答:“回圣人询问,儿虽得授薛六郎教习琵琶,至此时也只是熟练指法而已,怕难当大任。”
这本是推辞的话,十一娘实未料到贺衍对“薛六郎”三字别外敏感——当年他未得储时,已然对裴五娘动了倾慕之情,故而打听过裴相这个嫡长孙女有无婚配,知道与薛陆离是青梅竹马,为此贺衍还暗中关注过陆离,自觉对方才华胜过自己不少,一时竟然灰心丧气,哪知命运变换,后来父亲德宗竟然赐婚他与裴五娘,贺衍心花怒放的同时,对薛陆离的介怀多少存在。
可他从未在妻子面前表现出这一介怀,于儿女私情上本就疏忽大意的裴五娘自然没有体察。
十一娘深知贺衍精于音律,担心一个不留神或者逼不得已被天子听闻她所奏琴曲而有所察觉,故而自打新生,曾经那一手瑶琴技法从不曾显现人前,而她这时,固然忍辱负重,也实在没有心情与贺衍合奏为韦太后即将到来的寿辰助兴,这才直言拒绝,却不想因为提及薛陆离,反倒引起了贺衍的注意。
“朕记起来了。”天子双目直视十一娘:“你应是阿姑学生吧。”
当年肃宗爱惜莹阳真人才华,故而示以恩荣,贺衍一直敬称莹阳为姑母,及到娶了渥丹,更是与渥丹一般将莹阳亲呢称为阿姑,在他心目当中,莹阳的学生唯只渥丹一人,对于后来者柳十一娘一直有种极其微妙的排斥感,当然不至于显现出来,可这时醒悟过来面前这个小丫头竟然将渥丹取而代之,九五之尊的一番打量自然就颇带着挑剔。
“阿姑惯常也爱编习道曲,音律一技自不普通,更不说薛六郎,虽不爱张显,世人皆知薛郎曲难求,十一娘得两位真传,又早有强记之名,刚才之言应是自谦罢。”
天子鲜少用这一类连讽带警的语气威慑于人,换作旁人只怕就会胆颤心惊,然而这时有贵妃在侧,天子这话立即遭到了反驳:“莹阳真人传授十一娘是画艺,又非音律,再者,十一娘强记之能是针对经史文教,薛六郎固然精通音律,十一娘始终年幼,又多分心于书、画之上,学艺四年能称指法熟练习已然不俗,可与天子同奏何等重要,她年纪小小自然不当重任。”
贺衍被贵妃一呛,自然也不好再挑剔下去,贺烨眼看两人之间有些冷场,倒是十分有眼色,唇红齿白一笑:“阿兄,这都怪我愚笨,白废了阿兄数月指教,罢,我也不再祸水东引,就算敲不在节点上,想来阿母也不会在意……十一娘,咱们也别在这儿碍眼了,阿兄还得与贵妃探讨贺曲了,难得同安看你顺眼对你心悦诚服,你本该多抽时间指点她才是,这就和我一同去罢,这才是你正业。”
十一娘二话不说叩辞天子,紧跟着贺烨离开紫兰殿。
她身边原本就无人跟从,贺烨也只带着个江迂,那宦官自觉坠在十步开外,两人间的交谈不怕被人听察,十一娘想到贺烨不止一次提起同安“不好相与”,纵然起初以为只是贺烨有意警告她莫要入宫趟这浑水,可今日贺烨竟然当着天子面前再一次提起,十一娘只觉莫名其妙,也是为了顺理成章提起春莺与灵药之争,故而用同安做为涉入点。
“大王两回提及公主不好相与,依我看来,却是言过其实,公主温柔平和,这虽是优点,然而公主到底不比普通闺秀,过于柔弱反而不善。”
“十一娘,你对同安认识太片面了。”贺烨迈开大步在前行走,嗤笑一声:“我言过其实确有,只是同安性情并非太后惯纵,是我有意养成,你当同安柔弱可欺?她只不过不爱与人计较罢了,事实上,却并不轻易屈服于人,这么多侍读,同安唯有对你钦服有加,之于那些诃谀奉承之人,同安可瞧不上眼,这些心事除我之外,她也不愿对人提起,故而我才对你高看一眼,今日有意替你解围,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十一娘险些没被这话哽得内伤——要不是大王你挑事,天子哪会将矛头对准我?亏还这般大言不惭。
不过和晋王计较当然没有好处,十一娘也只得选择忍气吞声。
“同安内向,即便受了委屈也不愿多嘴,骨子里却有股傲气,并不乐意屈奉于人,她既信服你,你可得多多留意,为同安排忧解难,为她知己,本大王许诺,你若一心效忠同安,总有好处。”趾高气扬的烨大王自顾自的下令。
这反倒让十一娘不好开口了,犹豫了好一阵,眼看就快到达拾翠殿,这才下定决心采用自话自说一招,莫名其妙将入宫以来种种经历说来,当然,对于春莺、灵药在背后的小动作,十一娘仔细说明毫无隐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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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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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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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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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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