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显然是误解了十一娘的用意。
十一娘不由失笑:“我原本还以为你虽生于贫寒却不甘认命呢,打算着让你弟弟走科举之途,是以才坚持不让他沦落为奴籍。”
听了这话,碧奴急得连连摆手:“婢子哪敢有那样奢想,不瞒小娘子,别说科举,凭婢子原本家境,弟弟倘若得上天眷顾顺顺利利长大,娶得个本份女子为妻,有子嗣继承香火,一生衣食无忧,就算最美满不过了。”
十一娘颇有些疑惑:“我也曾经听说,各州县都有设学,虽入学者多为大户子弟,也不限于平民,但凡有那志愿,又能通过州县小试,不是没有成为生员机会,虽说如今不比重前,平民子弟通过科举入仕难之又难,但征为吏员尚也可能,总归是条出路。”
这话倒也不是十一娘脱离实际,大周颇重文教,周太宗当年下令于州县设置学堂,不仅针对各地大户,尤其医学、律学、算学等科,入学门槛颇低,不乏平民子弟,虽平民出身的生员鲜少能试举高中,但也不是绝对,比如高宗时,便有一平民出身的生员进士及第,后来甚至拜相!
就说先帝德宗朝,官制已然腐坏,试举请托之风剧涨,然而也有个贫寒农户出身者,入州学习律法,一步步升迁,竟然官至刑部司郎中,可惜六十而卒,否则大有希望升任侍郎。当然,这也是因为主管司法一类官职为清贵世家所鄙,名门子弟多不愿任判案审断一类职务,是以才会被贫微出身“拣漏”。
所以十一娘一直以为即便出身平民农户,只要心怀志愿,至少仍有习识文教的机会,碧奴当年坚持不让弟弟没入奴籍,也许是存着期望弟弟将来入仕,改变门庭的愿景。
哪知碧奴竟然完全不作此想,听了十一娘的话后竟然笑了出来:“哪有这么容易,州学县学虽有,然而据婢子所知,得入者不说全是衣冠户,起码也得家境殷实,否则即便有那机缘通过入学试,衣食倒还不算什么,那些纸墨笔砚一年耗废就能让人焦头烂额,更不说贫民之家,根本不可能会有书卷,往上数个祖宗八代都找不出个识字人,子侄不可能天生识字,但大字不识者,又怎能通过入学试?也只有万中之一因机缘巧合能得贵人指教,虽出身贫寒才得入仕之幸。”
碧奴又再摇头:“不怕小娘子笑话,婢子在卖身为奴前,连卷书轴都不曾亲眼得见过呢,后来进了柳宅,才晓得书卷长什么模样,不说其余,光是装裱,就得好几万钱,足以抵一家四口这辈子花耗了,婢子曾居村曲,有户相对也算富裕,家中不过有册经折装之佛经,就视为传家宝般世代相传,后来因为保管不当,书上字迹模糊得看都看不清,那户人家也当祖宗般供着,因为家有一书,往常在普通农人面前都是昂首挺胸,后来那场洪涝,户主连子孙都不救,拼命将那册佛经抢救下来。”
想到前尘往事,碧奴不无唏嘘:“婢子是万万不曾预料,竟有幸受姜姬授习识字,婢子当年学会写自己名姓,简直没有痛哭流涕,小娘子不知,之于平民百姓而言,倘若子侄能写名姓,连娶妻都顺遂不少,甚至女家不求聘礼,白白嫁个女儿还以为是莫大幸事!”
十一娘还是裴五娘时,自认为比普通闺秀知晓不少民情政务,然而却真不知道这些细微末节,她只看着身边就算仆婢也都会写算,还以为普通百姓起码也能识字,只不过未习经史律法,也不会诗赋而已,哪曾料竟是这般光景?
尽管如此,可十一娘本就打算好的事,也没就此作罢,她笑着说道:“是我孤陋寡闻了,碧奴,有一些事,我也只能放心交予你,故而待你不比普通,本是想着成全你心中愿望,也算是报酬这些年来你忠心耿耿,今日与你这么一交谈,才明白我是误解了。”
见碧奴因这话略有惊惶,十一娘连忙握住了她的手:“我上回听薛六哥提道一句,要为昭儿找个僮子,突就想到你有回说起你阿弟力气大,虽未经正式学习,自制竹箭便能猎到野兔,来京后经过管事教授,这时也会写算,我是想着,莫如我与薛六哥说一声,便让你弟弟为昭儿僮子,一来他年岁要比昭儿较长,不至于纵容昭儿淘气,再者力气大筋骨好,若得训导,将来可为昭儿武卫,跟着昭儿进学,文识上自然不愁长进,怎么也比留在庄上强,卖身之事你也莫愁,我信得过你,当然就信得过你弟弟,不在那张身契。”
碧奴听这番话,只有喜不自禁,一应虚辞全免,只匍匐叩首下去:“小娘子对奴一家厚恩深慈,奴只觉铭心刻骨,今生难以为报,只有一句,无论是婢子,抑或阿弟,包括舅父一家,此生但凭小娘子驱使。”ωωω.χΙυΜЬ.Cǒm
十一娘也不客套:“我就是为了你姐弟二人忠心,碧奴记住,我要你阿弟如护你般周护昭儿。”
碧奴的弟弟十一娘是见过的,也是忠率可信的人,又不乏上进,将他放在薛昭身边,从这时就培养情谊,将来必能成为薛昭臂助。
做为姑姑,十一娘当然不愿意让薛昭牵涉进阴云诡谲,然而情势如此,她无能做到将京兆裴这唯一骨血完全置于安全境地,眼下也只有尽力为薛昭培植臂助,期望着将来但有万一,薛昭身边至少有个能为他出生入死的知交。
十一娘认为主仆并非世上最牢靠的关系,只有义气相投的知交,才能真正同甘共苦。
碧奴经过这些年,对小主人的脾性也是了解甚深,虽然心中感激,也没有过多表现于口头上,只暗下决心将来必须为十一娘赴汤蹈火,却突又想起昨日回府才听闻那一件事,这时说道:“小娘子,青奴姐姐已经过了二十,婢子听曹媪提起,似乎……傅媪有意为儿子求娶青奴为妻。”
傅媪是十一娘乳母,她的儿子如今也是柳府之仆,论来婚嫁不能自主,然而如傅媪一般地位的仆妪,总会得主家更多照顾,一般都会允准婚配,是以十一娘只是问道:“依你所见,这门婚事可算妥当?”
碧奴笑道:“傅媪一贯待青奴姐姐不错,儿子也是忠厚老实,婢子昨晚试探,青奴姐姐虽觉羞涩,然那意思看着,似乎也有意动,不过就是不舍得小娘子,又多犹豫。”
十一娘虽则也觉得青奴温厚忠诚,然则因为她是萧氏忠仆之故,有一些事情始终不好交青奴处办,要论亲近器重,当然不如碧奴,可也是乐意成人之美的,这么多年的情份,青奴也从来没有过失,既知青奴也对傅媪儿子有意,十一娘当然不会阻挠:“这事我知晓了,自有打算,不过碧奴,我可不乐意你早早嫁人,倘若你有了意中人,必须知会我一声,也好让我有所准备。”
这话让碧奴大是羞窘,忍不住手上就加了几分力道。
十一娘膝盖一屈:“哎呦,不至于罢,我又没说不让你嫁,竟就报复起来?”
碧奴干脆咬了嘴唇:“小娘子可不能颠倒黑白,婢子哪有二意?只小娘子才多大,竟就对婚事……怎么就不知害臊,太夫人与娘子若是知晓了,还不定怎么取笑小娘子!”
“大母才不会取笑我。”十一娘笑道:“多少年前,就让我关心茵姐姐婚事呢,更别说你与青奴,婚配原就是我理当操心。”
碧奴立即岔开话题:“小娘子不提,婢子还险些忘记一事,茵娘已经回府了,这时暂住旭晓堂,小娘子今日回去就能见着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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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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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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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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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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