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太后放出尤三试探,贺湛却毫无反应,便连十一娘也遣人来“告假”称冷雨不止,暂时不能继续学琴时,陆离已经想到贺湛必是受了太后嘱告,不能与他再有来往。
可他今日仍旧在韦元平耳目盯梢下堂而皇之来了上清观拜访,并且不是孤身一人,还扭送着尤三一同!
十一娘一见尤三,根本不需多问便想透其中关节,这才如释重负,只上前与陆离见礼,寒喧三两句后,就再回去与莹阳真人继续饮谈了。
贺湛眼见十一娘这姿态,当然也料到她必然洞察陆离来意,这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贺湛看向陆离的目光就十分微妙起来,可当着尤三这么明显一个耳目在侧,贺湛自然也没有显露太多情绪——他十岁离京,与薛陆离本无交集,只偶尔在裴五姐信中,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后来归京,倒是听柳彦抱怨过不少陆离背信弃义,后来又从柳彦口中听了不少陆离与裴五娘那段旧时情谊,再后来与陆离相交渐深,又目睹了许多这位与十一娘之间若隐若现的情愫暗流,凭贺湛擅察人心之长,不难洞穿陆离对十一娘的情意,绝非知己二字如此单纯。
不过在他看来,十一娘却当局者迷,仍是视陆离为知交故旧而已。
关于将来计划,虽然如今连个基本框架都未曾奠定,然而贺湛明白十一娘盘算,无论贺烨是否能利用夺位成为铲除太后的关键人物,只怕十一娘为她自己设定的姻缘都坚决无关男女之情,唯一考虑则是对大局是否有利,凭心而论,贺湛不愿眼看十一娘为了复仇连自己姻缘都彻底利用,倘若将来大功告成,十一娘又该如何面对一个残缺的人生?
那些逝去的亲人故旧,已经不可能再复生,踩着荆棘血恨艰险一路,临到最终,身边却非有情人携手终老,当大仇得报,十一娘心无牵绊,可纵然位于权势巅峰,也只是孑然一身,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这样的人生终非幸庆。
无论是从前裴五娘抑或现今十一娘,贺湛都视为至亲,他不愿坐视至亲执着于争斗与仇怨,可也明白劝说无用,那么,或许能鼓励陆离再进一步?
脑子里想着这些千头万绪,贺湛这时却惊诧莫名地盯着尤三打量,仿佛自己从不知这位底细一般:“绚之,这位……尤掌柜可与元三郎交好,难道今日无意冲撞?”
将人扭押送来,当然不算礼待,一看就是矛盾不浅。
陆离自然也十分配合,将眉头一挑:“此人确与及恩侯府有关?”
与此同时,太后已经得报陆离押着尤三径直往上清观一事,原本因为察知薛谦暗遣仆役重金收买尤三交待当年实情而大惑不解的她,这才恍然大悟,连连冷笑:“我还觉得诧异,薛谦明知于让不可信,为何还与尤三联络,暗约今日会面问询实情,原来是有意引薛绚之与尤三碰面,造成薛绚之确实意在为裴郑翻案假象!”
韦元平也跟着恍然大悟:“薛谦果然狡诈,对自家侄子都是这般狠绝,他也不怕引火烧身?”
“烧不着他,薛谦料定咱们不会重提裴郑逆案,即便忌惮薛绚之,也只能暗中下手,经过这桩,又会相信薛家余众清白,起初他可不是有意透露,薛家上下只有一个六郎暗怀叵测心系裴郑不忘旧情,而余众却只图自保,所以他这世父才多加打压薛绚之,害怕遗祸无穷。”
“可薛绚之却将尤三押送上清观,这是何意?难不成是与贺湛图谋着为裴郑翻案?”韦元平不免怀疑。
“他若与贺湛同谋,怎能不知咱们已经对他生疑,又从贺湛口中盘问过薛府隐情,在这当头无论如何也不会公然前往上清观,只薛绚之是何用意,还是要等等看!”太后当即立断:“盯紧薛绚之,倘若有何异动,立即助尤三脱身,可不能让这么号人物落在圣人手里。”
太后既然决定用尤三引蛇出洞,当然预先设想了各种可能,看似冒险,实际一点不涉要紧,尤三当初只是将那书证私藏于“人证”居处,甚至不知背后是太后指使,而他裴府旧仆的身份也早被抹消,再没人能够证明,莫说太后不可能让尤三当真落于人手,即便被送去天子跟前,只要咬定此人居心叵测受人指使即能灭口,区区一个商贾,根本不能自证清白,更莫说牵连谢毛两人。
这也是太后不急着将尤三灭口的原因,只要有人察知尤三身份并轻举妄动,反而暴露心怀叵测。
而这时,当着尤三面前,陆离也将今日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告诉贺湛:“今日上昼,得家仆报信,说是及恩侯世子约我至处酒肆相商要事,十四郎知道,我原本与世子有些来往,故而并未生疑,哪知到了约定处,却见这人独自在座,一见我来,就问可是薛相所遣,我留了个心眼,顺着他那话承认,就为弄清当中有何缘故。”
尤三受毛维授意,无论与他接头者是否薛谦本人,只按交待那番引诱就是,于是狮子大开口,索要薛相许诺重金。
“五十万钱可不是小数目,我越发疑惑其中勾当,是以借口先听事由才能判断值不值得,套哄这位尤掌柜开口。”陆离冷笑一声:“澄台可知尤掌柜口诉何等谬耸?”
贺湛蹙眉,狐疑不已:“我只知尤掌柜与元三郎有些私交,却并不熟识,怎么竟敢讹诈相国?”
“讹诈,还是小罪了。”陆离摇头,身子略往前倾:“这位尤掌柜居然声称裴郑逆案为谢刺史与毛相国联手陷害,当初毛相国察明那被裴府灭口之幕僚家中书证,正是他授令设放!”
贺湛瞪大了眼……太后还真敢,难道就不怕原本不明内情的薛陆离听这蛊惑后会心生疑惑?
“倘若如此雕虫小技便能置裴郑两大显望之族于万劫不复,岂不是说明圣人昏聩无能?再者当年谢刺史与毛相国,一个只是御史中丞,一个是大理寺卿,即便两人能伪造罪证,又怎能串通姚潜歼尽郑瑛部众,便连潘逆,也是两位策反不成?这说法岂不滑稽。”陆离给了贺湛答案——如果他当真不知真相,也万万不会因为尤三“信口胡谄”之辞就怀疑谢毛栽陷。
“绚之以为……”
“我原本怀疑有居心叵测之人意图兴风作浪,不想就出了这么一个‘人证’,倘若只是针对陷害我也还罢了,就怕有更大阴谋,我一时拿不准如何处治,这才来找澄台相商,怎么做才更稳妥。”
贺湛看了一眼陆离:“你原本如何打算?”
“当然是送官交办,只是送万年令抑或长安令,更甚至直接送交京兆尹……澄台相比于我,更多机会受圣人接见,故而,我只望澄台帮我衡量衡量。”陆离轻笑:“此人身后必有幕后指使,而那幕后,明显想置谢刺史与毛相国不利,挑唆我多半只是捎带,以为我会是非不分受他利用,可是圣人显然对谢剌史也有误解,我是担心……处治不好反而会有遗祸。”琇書蛧
这话就差没打开窗户说亮话了,此人落到天子手中大不合适,但薛陆离尚未入仕,不如贺湛这个宗室子弟又交游广阔者深悉朝堂阵营,这才来与他商议。
其实陆离这番言行,显然已将贺湛看作太后“党徒”,他借尤三献礼,也是有示诚之意。
毫不犹豫将人拱手相交,有什么可能意图为裴郑昭雪?
特意找上贺湛,也是明显不知尤三其实为太后试探虚实之着,倘若陆离知道贺湛在太后跟前为他说尽好话,当然不可能再行这么显眼之事。
于是贺湛沉吟片刻,便为陆离出谋划策——将人送至宇文盛手中。
韦元平亲自盯梢,眼看贺湛也随薛陆离一同出来,料到不至于出什么岔子,及到长安县衙,彻底松了口气。
贺湛与陆离将人一交,便告辞离去,没有多问一句如何处治。
宇文盛却没被提前知会,莫名被这烫手山芋丢到手中,难免有些烦难,正欲往韦相那处讨主意,就与韦元平遇个正着。
烫手山芋有人接手,宇文盛落得轻松。
哪知才回后宅,又被自家姬妾堵个正着。
“郎君,听说裴郑旧案送来个人证?”璇玑妙目如瞪,焦切之色尽现面上。
宇文盛微微一笑:“怎么,便连我身边,也有璇玑耳目?”
却并无责怒之色,宇文盛一把搂住璇玑纤腰:“不是什么关键人,显然无关要紧,只是……不知何人欲害薛家不遂罢了,甚至也许,是那位故意放出这么个人证来试探。”说到这里,宇文盛越发若有所思:“京中情势,竟也有我看不分明之处,这个尤三此时突然出现,还当真微妙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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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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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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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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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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