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还来不及好好消化这一桩职责,就听曹媪入内禀报——亲仁坊那边闹起来了。
昨日十房族老尽在,已经全票通过将柳直一支出族,柳直当然拒不接受这个结果,然而一听源平郡公提警若不服气只好上报官府处理,非但柳直夫妇按律需服徒刑,两个儿子好不容易到手的官职说不定也难保住,柳直立即泄了气。
不过关于出族一事尚且不及向族人宣告,也没必要为此劳师动众,顶多等到祭祖时随口一提罢了,外人更不可能立即知情,那么能这么快得到消息并闹上门去的人,大约也只有武威伯府了。
昨日秦氏果然没有再回亲仁坊,只央告萧氏借助一辆车,孤孤单单就回了武威伯府,可无论是和离抑或义绝,要解除婚姻关系都不是一走了之这样便宜,武威伯府当然要与柳直交涉,秦氏为武威伯嫡女,即便父亲秦步云以及长兄不在京都,伯夫人以及次兄、侄子们也不会任由秦氏受欺,大早闹上门去也是情理当中。琇書蛧
太夫人当然会布置下去密切关注亲仁坊动态,是以这时只问曹媪:“可是武威伯府为丹娘和离一事起了争执?”
曹媪笑道:“武威伯府固然会为女儿讨回公道,却落后一步,反而让沈家占了先机。”
莫说十一娘觉得诧异,太夫人也是满脸惊谔:“沈家?沈家为何闹事?”
“是沈娘要与柳主薄和离呢。”既然出族,曹媪也改了称呼,再不将柳达宜按排行称为郎君,只称官职。
十一娘昨日并未多少留意柳直长媳沈氏,印象当中,沈氏至始至终也未发一言,却没想她竟然这样果决,一看出族已成不可挽回的事实,居然立即就送信回娘家闹着和离。
这时又听曹媪说道:“沈家非但要将女儿立即接回娘家,便连嫁妆也要一并清点拉走,柳主薄气急,要动手打人,反而挨了沈家人拳头,柳郎主倒没苦留长媳,叫嚣着要写休书,人可以放回去,财物却不能交还,又指责沈家不仁不义,一听他家遭难就翻脸不认姻亲,从前富贵时怎么没有逼迫和离?枉为诗书之族,简直就是寡廉鲜耻……沈家郎君们声称,柳郎主为祖不慈害杀孙辈,甚至欲污儿媳杀人,虽然这回没有涉及沈娘,难保今后不会暗害,再说,亲仁坊富贵时沈家也没沾光,只不过为免沈氏女儿今后受辱才提出和离,既然将聘礼返还,柳主薄当然要退回嫁妆,反指柳郎主意欲强占沈氏家财。”
曹媪早就不满亲仁坊一支对嫡宗心怀恶意,这时尤其兴灾乐祸:“正不可开交,武威伯府也赶到,倒没说要讨回嫁妆,嗤笑道横竖这些年,秦娘嫁妆已被翁姑贪剥不少,大约也所剩无几了,却提出要将八娘接去伯府抚养,今后八娘婚嫁由伯府作主,并要求柳郎主写下保证书,今后不能苛待七郎,万一七郎受虐,武威伯府必须将七郎接走。”
韦太夫人冷笑道:“这么一比较,丹娘到底还牵挂着子女,沈氏却只保自身,她也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也就罢了,六娘眼看过两年就要议亲,她这母亲竟然也放心将女儿将来置之不顾,当初柳直为达宜婚配可不少挑拣,废尽心思才求娶到沈家女,得意非常,自认为嫡长媳也是名门闺秀,可沈家虽与他联姻,这些年来却一贯冷淡,武威伯府那样提携照顾,丹娘却始终不如沈氏受重,武威伯虽然因战败受贬,可爵位还在,柳直竟就迫不及待要让丹娘顶罪,想借这机会让志宜休妻,另攀富贵,这下可好,两门姻亲都保不住,将来达宜、志宜想要再娶贵女,无疑痴人说梦。”
曹媪也笑:“可不是这话,秦娘子虽然对族人尤其嫡宗有些蛮傲,在翁姑面前却始终恭顺,娘家不过略有波折,竟落得这样下场,仆也甚为秦娘子不平抱屈,沈娘子往常看着虽然温和有礼,不想却凉薄如斯,才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眼下虽还未闹出结果,可柳郎主有把柄在两家姻亲手上,若真不依不饶,传扬得人尽皆知不可收场,御史们还有不落井下石之理?柳郎主只有妥协,才可能保住自身及儿子们官职。”
十一娘大以为然。
果然就在当日傍晚,曹媪又打听来最新进展:“沈家到底还是略有退让,没大张旗鼓把笨重器物拉走,只清点了文契细软,算是给亲仁坊留了些颜面,武威伯府也如愿拿到和离书,并将八娘接走……只不过,荧小娘子生母却当着武威伯夫人面前出言不逊,大约不知就里,还以为荧小娘子是被秦娘子害杀,被武威伯夫人当面拆穿后,那侍妾发起疯来,竟然掌掴主母。”
十一娘:……这侍妾还真有血性,看来柳志宜果然宠纵过度,秦氏那样一个脾性竟能容忍多年,当真不容易。
她忍不住问道:“难道柳世父竟眼看生母受辱?”
虽柳直一支被出族,不过柳志宜始终还算长辈,十一娘也不知道他眼下官职,称声世父并不为过,再缀上姓氏,就区别开来是外人还是亲族了。
曹媪眉弯眼笑:“柳郎主要将侍妾发卖,柳郎君却不愿,为个侍妾膝跪求情,正闹着,侍妾却昏厥过去,柳郎君顾不得太多,亲自跑出去请医,哪知等他回来,侍妾已经受了杖责……”说到这里,曹媪略微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直话直说。
十一娘立即转过脸去眼巴巴看着韦太夫人。
太夫人失笑,瞪了她一眼,却示意曹媪实说。
“原来那侍妾竟然有了身孕,可惜挨了杖责,当场就见红……”
“哎呀!”十一娘惊叹一声,当然没再发表看法。
“柳郎君心痛不已,为此又与柳郎主闹了一场,柳主薄原本就觉自己是受了弟弟一房连累,心里气愤,就借这碴教训弟弟不孝,兄弟两个大打出手。”
这还真怎是一个乱字了得?
亲仁坊那边闹得是鸡犬不宁,柳氏宗宅内部也小有波动,主要是因为乔氏。
做为帮凶同谋,乔氏已经得了太夫人一句“休弃”处治,她自然不依不饶,叫嚣着自己有“三不去”——曾为翁爹柳正守丧三年。
太夫人与她私谈时,和颜悦色“普法”——大周律定,虽有三不去,然恶疾及奸者不在此列,你若坚持不肯下堂,难道是欲患恶疾?
乔氏被吓得不轻,当晚就不敢再用饮食,忍饥挨渴等着柳拾遗回府,才哭嚎诉屈,说是太夫人欲借机处治她,意在让柳拾遗失去靠山倚仗任由拿捏,期待柳拾遗能坚挺地庇护她这回有惊无险渡过难关——婆母可没直接休弃儿媳权力,柳拾遗倘若不写休书,婆母也无可奈何。
乔氏这时已经顾不得什么中馈族权了,考虑到自己生命安全,建议柳拾遗提出分家,既然婆母能容柳仕宜这个庶子分居别过,大约也巴不得柳拾遗彻底离开嫡宗。
为了说服柳拾遗,乔氏甚至提起了一贯视若不见置之不闻的“亲婆母”:“翁爹故世不久,阿家便将庶母送去田庄,任由庶母挨苦受累,倘若夫君分居别过,咱们也好趁机将庶母接回奉养……夫君莫担忧,一切不过权宜之计,待得姨母与郡王妃在太后跟前进言,夫君入主政事堂也是指日可待,到时夫君成了国相,族人哪里还敢小觑。”
柳拾遗是什么人,哪里会受乔氏蛊惑,简直没被这番话憋出内伤来,他轻轻抚开乔氏:“你上回设计四娘,已经开罪了长兄,更将母亲置于不义,你这番行为,置我于母亲厌弃长兄记恨之境,倘若我这时为保你,再与母兄作对,将来还能在京兆柳立足?难道你要让我步亲仁坊后尘才算心满意足?”
乔氏杏眼圆瞪,不敢置信柳拾遗竟然胆敢忘恩负义!
“你别忘了,你有今日……”
“这话娘子今后还是莫提才好,我宁愿丢官去职,也不能沦落到被家族所弃地步。”柳拾遗冷笑:“你这些年来做过多少不齿之事,心知肚明,我对你,早已忍无可忍。”
可他到底还是轻叹:“看在儿女面上,我也不忍将你休弃,更不论伤你性命,因此,还是和离罢。”
于是荧玉死后第三日……
一大早十一娘就听曹媪入内禀报:“乔娘子欲往咸宜观。”
韦太夫人轻笑:“无妨,让她去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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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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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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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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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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