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当盛夏,这时却没有半分炎热,风卷黑林低,使骨瘦如柴的老者身上那件宽袍呼呼作响。他柱着根木杖,半仰着脸,月色映得一张面容苍白如纸。天上星河璀璨,明暗闪烁里似乎蕴藏着不尽神秘,非常人轻易窥透。
老者仰面许久,颔下的长须被山谷吹来的急风甩至肩后。
好一阵,他垂头,又再默站了片刻才柱杖入屋。
此间是竹舍茅顶,窗户被刮得咣咣作响,却没有料想当中那般破弱,因为案上那盏孤灯尤自光明,只有略微颤晃而已。
舍内陈设简陋,唯一榻,一架,一案,一几。
可席地而卧的两个少年,身上的衣衫却十分讲究,然而他们却浑不介意,就这么卧于陋席安睡。老者借着火光,看向少年安静的睡颜,那眉色漆黑唇色润红,不由慢慢一笑……处于窘迫而兀自安适,虽一个出身名门著姓一个甚至皇族宗室,三年之间,却能安于消寂苦读,资质不提,有这份心怀已经难得。
也许这件事由,也唯有嘱托两人了。
当老者拿了油灯去隔扇之后,其中一白衣少年似乎终于忍不住粗砺的地面翻了个身,胳膊就打在了蓝衣少年的身上,“蓝衣”被这一击惊得腾地坐了起来,浑浑噩噩半响。
因唯一的照明被移去隔扇,蓝衣少年好一阵才适应昏暗,看清榻上已经虚空,一脚踹向“同席而眠”的知己,紧接着,他便听见了隔扇那头传出剧烈地咳嗽。
两少年本有安歇常处,只因业师最近疾弱,才卧席近侍。
白衣少年也被惊醒,两人慌里慌张地拉开隔扇,却见老师伏案急咳,卜卦所用的铜币散落一地,两人惊而色变,尤其蓝衣少年,一个箭步上前扶起老师,絮叨同时,就要强抱着老师归榻。
老者用力握紧学生的手臂,重重喘息一刻,才有了说话的力气。
“七郎,十四郎,你二人安坐。”
一丝血迹,从老者唇角蕴映出来,他却如同浑然不觉般,两手扶着矮几勉力支撑着病体,灯火映入浊目,似昏黯里的两点幽火。
两个少年满面担忧,却老老实实席地跽坐。
“你二人出身非比寻常,当年机缘巧合于野渠救吾性命,吾非但不谢,反要你二人拜吾为师,你二人不仅不以为忤,反而乐于奉承,到如今,甚至不问为师名姓,这是为何?”
蓝衣少年眉头一动,其实他也疑惑满腹,当时不过因为知己非要拜师,闲着没事干,干脆就服从而已,哪里说得出个理由来,可眼看同伴迟疑,他才想接过话题,却被老师打断。
“十四郎,三年以来,我教你诡诈之术,如今却并非考较。”
贺十四贺湛顿时脸红,只好实话实说:“先生勿恼,学生当时……确实是因无所事事,只因好友王七郎之故,才愿奉先生为师。”
王七郎宁致只好也禀以实言:“初施助时,学生只以为先生为农樵,至此竹舍,幸见先生榻边有《周记》,学生认出字迹为蒋公孤本,后,先生问得学生与十四郎出身,仍直言收我两人入室,学生便知先生绝非常人,因学生上有高堂,贸然拜师只怕大人问责,先生遂书一函,令学生奉上,不瞒先生,家父认得先生手书,大感奇异,直叹学生有幸,因先生不愿说明出身,学生三载以来才故作不知。”
王七郎这番话音才落,就感觉到大腿一阵疼痛,眼角一睨,只见贺十四咬牙切齿,频频向他“眉目传情”,心甚无奈,只好报以苦笑,希望好友兼同窗能够体谅。
老者将两个学生的“来往”看在眼中,虽精神不济,却也抚须而笑:“十四郎,七郎瞒着你也是不想让你觉得尴尬罢了,实为好意……七郎,如今你不妨实话实说,也让十四郎知道他侍奉了三载之人是何身份。”
王七郎只好面对炯炯有神的好友,带着些赧然地解释:“先生便是乐安蒋公之后,誉为汉阳隐贤之大儒。”
乐安蒋氏眼下虽已经不能称为“京兆十望”,却仍为名门著姓,尤其乐安蒋公,可是一代明相,曾经辅佐大周三朝帝君!不过有大儒之称的汉阳隐贤蒋渡余嘛……贺湛默然,双颊更有红云腾起。
肃宗帝时,曾征召蒋师为官,被婉辞,若是换作诸位先祖,大多不会难为隐士,唯肃宗恼羞成怒,将蒋渡余流配岭南,至此,一旦隐士大儒便无音讯,不想却在这江南隐居,还成为了他二人的业师。
大周实行王爵降等承袭,建国已有二百余年,贺湛虽是宗室子弟,可其曾祖一辈就没了爵位,不过当初他的祖父正是上荐蒋师之人,也难怪先生会有尴尬之说了。
“当年若非诸多学生周护,为师也会随妻子一同病死岭南。”
蒋师的话更让贺湛惶惶不安,垂着通红的脸一句话说不出口。
肃宗在世时,蒋渡余虽然获罪,可其饱学之名依然传扬天下,便是眼下,不少身任要职者,也是出于蒋师门下,这会儿即使有人得知蒋师隐居江南,也不会再议从前之罪,反而会趋之若鹜,就说王七郎与贺十四两个,虽然一个出身“京兆十望”一个是宗室之后,可只要声称二人是蒋师之徒,势必被天下士子仰望,轻而易举就得了多少人处心积虑都不能企及的盛名。
因为蒋师当年获罪,确为无辜卷入政权之争,本身并没有作为殃民祸国之事,因此仍被学士们遵奉。其实倘若不是先帝德宗睁眼闭眼,蒋师自然也不能擅自脱离发配之地而到江南隐居了。
“十四郎不必烦恼,当年你祖父也是被人利用罢了,我之所以力辞肃宗,并非孤高傲世,而实因肃宗帝亲奸侫而远贤良,我实不愿涉入权势倾轧,当年我若答应出仕,奸相必定造势,说我汉阳书院一脉名为隐士实则利欲熏心,而我力辞,虽自身难保,却对诸多学生有益。”追忆往事,蒋渡余唏嘘不已。
但他的两个学生却更觉惊心,实不料蒋师竟然毫不讳言怦击肃宗之过,虽说眼下,便连肃宗的儿子德宗也已驾崩,可毕竟这话是不敬皇室,的确令人胆颤。
又听老师说道:“我年过八十,命不久矣,才敢论这不敬之辞,你二人听过也就罢休,当年我本心灰意冷,只求在山野之间渡过余生,不想却遇两个资质奇佳之辈……十四郎,你不需瞪目,你虽不比七郎出身世族,早读经史,可强记之能实在令人叹服,再,七郎虽沉稳博闻,却不比你智计,是以,为师才教你狡诈诡谋之术,你之祖父,当年便是太过诚实,才会受人利用,后来背了骂名。”
听到此处,纵使贺湛往常是吊儿郎当的脾性,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正要说那些感恩肺腑的话,却见老师又举臂阻止。
“这数月以来,我夜观星相,再兼卜问……你们两个听好,大周至今两百余年,国运却有大劫!帝星晦暗,而灾星犯宫,这是亡国之兆!虽有变数,可因灾星亦有从者,后果实难预料,倘若任而置之,不出二十载,非但贺姓江山崩溃,甚至华夏之治不保,蛮胡犯境,我中原百姓死伤遍野!而我卜得,灾星从者为后世返回,若让之得势,天下必有大劫,唯有襄助帝星从者,是轮回之人,你二人必须寻得,不遗余力辅佐。”m.χIùmЬ.CǒM
说到这里,蒋师又是一阵剧咳,唇角血丝更溢,可他依然阻止学生惊慌失措的扶持,喘息而语:“我有遗笔,可证明你二人师从,许有些微用处,记得,势必寻觅辅佐轮回者,才能免华夏生灵涂炭!为师只能卜得返回者与轮回者皆为女子,谨记,切记!”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一时被这消息震惊得回不过神。
而三日之后,蒋师撒手人寰。
山间林野,一座孤坟。
王宁致眼角湿红:“十四兄,在下看来先生所言并非怪力乱神,虽圣上继位才两载,眼看仍是天下承平,可自从肃宗以来,官绩腐败,武将更是久不经战事而隋懒疏散,少数勇智者……裴郑二氏灭门,实在是……我实不信裴相与郑氏两门通敌叛国之说。”
贺湛也是眉心紧锁:“可潘逆的确串通北辽,拥兵自重!”
王宁致颓然,掩面跪地。
然而,他们才刚回到钱塘王宅,竟又得一恶耗。
“裴后薨逝!”王宁致再度掩面。
贺湛竟也踉跄了两下:“你说什么,皇后她……不,是蒹葭伊裴五娘,她……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望族权后更新,楔子 国难临头而伊人仙去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