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自建国以来,皇后所居殿苑其实并无明文规定,不过蓬莱殿因与帝王内朝紫宸殿同列中轴,为内宫最重要的殿堂,一般情况下为皇后居住,当然也有特例——明宗帝时,帝后不和,蓬莱殿便为贵妃所占,又有德宗,自元后薨逝,也曾将蓬莱殿空置,便是后来再册皇后,贺烨的生母也即小崔后并未能得允住入蓬莱殿。
倒是历代太后,多数居于长安殿,连曾经临朝听制的文皇后也没有特例独行,只有现下这位韦太后是个例外,仁宗帝时,她更长时间住在含象殿,仁宗驾崩,终于如愿以偿入住蓬莱殿。
至贺烨登极,那时未立皇后,也并没急着让韦太后搬迁,韦太后一度认为贺烨尚还注重“母慈子孝”的表象,而并不在意这些小节,事实上她已失权柄,住在哪里都不重要,可韦太后对于蓬莱殿却有深深的执迷,若能继续占据,也算聊以安慰。
然而贺烨并没有那么大度,既然蓬莱殿为后宫主位,绝大多数皇后都理所当然以此为寝宫,他当然不愿十一娘委委屈屈另择偏次,早在筹备大典时,便知会韦太后理应“让贤”。
他当然也不可能效仿兄长,公然让内朝配殿予太后居住,空置多年的长安殿终于整扫出来,让太后在此颐养天年,既合乎礼法,韦太后纵有异议,也只能无可奈何。
这晚蓬莱殿里,皇后寝室之内,龙凤红烛高照,鸳鸯罗衾翻波,是一场欢爱之后,夜深人相拥,月明风声静。
十一娘闭着眼,听着枕边人缓长的呼息,佯作入梦,却是一动不动地清醒着。
今日她得到了解释,但她并不相信贺烨在高厥上所说,就是真正的谜底。
他如此大废周折,让她不敢相信目的便是如此单纯——仅仅为了,弥补新婚的缺憾,让这一册后大典,标新立异与众不同。
她甚至不敢相信,贺烨盘算的是让她更加轻易顺利的,利用韦太后仍存饶幸的心态,接掌后宫人事而已。
一定是,贺烨一定怀有更深用意,但她绞尽脑汁,也难以立即厘清端倪。
此时此刻,她被帝王如此亲蜜的拥入怀中,被他的体息环绕纠葛,耳畔是他尽管睡去,却不失力度的心跳,他们的姿态如此恩爱,可十一娘仍然不能放松戒备,但不知为何,脑子里缠绕不散的依然是早前,他动情时逼着她仍以姓名相称的情境,激烈的喘息似乎直到这时还熨烫在耳畔,那时他几乎是嘶咬着她的耳垂,说着“伊伊,如今天下,只有你当我面前,能够称呼我之名姓了”。
明明是不曾投入的,但为何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本能的,究竟是给予了他什么回应,她竟然都没有知觉了。
十一娘不得不承认,她仿佛,或许,似乎,真的已经动摇了,她也许真在惶恐她与贺烨之间,已经渐近最后的图穷匕见,所以她宁愿怀疑贺烨是在虚情假意,而不愿相信有可能他果然是出于挚诚。
她是不能动摇的,不能心软的,最后一步,她不能有任何闪失。
所以她只能心怀饶幸——
十四郎那步试探,让陆离公然索要裴氏从前府邸,一方面向贺烨暗示他对旧人旧事怀念甚深,根本便不将裴氏看作罪逆,更重要则是打草惊蛇!惊动的当然是韦太后,让韦太后主动提及陈年旧案,并警告贺烨万万不能使仁宗帝声名有污。
贺烨与仁宗手足情深,他甚至看在仁宗帝情面上,有意宽容韦太后颐养天年,并不打算痛下杀手斩草除根,他当然会在意仁宗帝的名誉,大可不必为了一桩陈年旧案,推翻仁宗当年裁断。m.xiumb.com
但是贺烨当然不会再纵容韦太后东山再起,行使阴谋诡计意图颠覆政权,那么韦太后一旦利用贺衍与贺烨之间手足之情,离间君臣信任,那么翻察裴郑旧案,就不仅仅关系到已经崩逝的仁宗帝了,贺湛的计划是在赌博,当裴郑之案再度挑生,甚至还是韦太后主动掀起波澜,真相已经关系到了帝位的稳固,危及贺烨手中军政大权,不再只是为裴郑二族昭雪而已,而是太后残党以及陆离等天子近臣之间的根本对立,贺烨就必须在二者之间取舍。
这一计划,针对乃是帝王心,赌注便是利益得失,没有那么多的是非公道,手足相连在权位面前同样会沦为笑话,贺烨越是顾私,十一娘的胜算就越大。
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贺烨确乃明达之主,行为光明磊落,他不愿为了利益置仁宗帝的声誉不顾,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既是如此,当陆离确实能够证明裴郑二族清白无辜,身为帝王,又怎能忍见忠良蒙冤,留污史册,被后世之人谴责为叛臣贼子,牢牢钉于耻辱柱上,受尽口诛笔伐?仁宗帝的声誉固然重要,但他确然轻信奸歹,生性懦弱不得不屈从于韦后党,冤杀忠良,伏患社稷,难道就因为他乃皇帝,就不该承认误谬,理当标榜为“良善忠厚”?
圣君不应怀私,而当还天下于公正。
如果贺烨足称圣明,那么便不应因为仁宗帝的声誉,而不顾忠良蒙污。
但世间多庸碌,少圣贤,正如大奸大恶者虽不遍及,众人却多藏私己之欲。
十一娘不能将赌注押在圣贤心,所以她必须应付帝王术。
她希望能够避免干戈,使目的得以水到渠成,那么无论贺烨是基于圣贤之明抑或帝王心术,对她其实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之间可以绕避反目为仇的绝路,至少谁也不算辜负谁,纵然做不成恩爱夫妻,至少可为君臣,于迟儿而言,是相敬如宾的父母。
她不愿让迟儿背负沉重,如贺烨,亦或如她,迟儿不该在父母之间取舍,挣扎为难受尽苦楚。
贺烨,我要的并不是风光显赫,甚至也从没妄想过海誓山盟,你不用时时事事以我为重,我所求的,无非就是你能答应为裴郑昭雪而已,只要你在这一件事,选择与我并肩,我便别无奢求,将余生,终老于宫廷,任是阴谋诡谲倾轧争斗,我也不会望而却步,又就算是,将来你违背丹凤门之诺,我也不会有任何埋怨。
所以我求求你,谨慎抉择。
心中有此念头,不觉便在手掌上略添力度,十一娘原是被动与枕边人相拥,一条手臂,搭过男子结实的腰身,指掌之下,是男子温热又保持着干爽的体肤,又因她不过轻微的动作,竟仿佛惊动了熟睡的人,也不知他是睡是醒,只将下颔一低,轻轻一吻印上她的额头,又是良久未曾移开。
十一娘不敢辗转,却仍彻夜未眠,深宫里没有雄鸡唱晓,这寝室内又垂重重帘挡,并不见晨光透扉,孰不知星移旭升,然而贺烨初达志愿,何至于“春宵苦短”“延迟早朝”?他甚至根本不需宫人宦官入内唤知,自发清醒,轻手轻脚放开怀抱,俨然不愿惊动枕边人也跟着他起早。
十一娘却心虚,忐忑着装睡被贺烨拆穿,干脆睁了眼,打算抢先唤来帐子外候令的宫人服侍,却被六识远超凡人的皇帝陛下立马发觉她精神萎靡,眼睑下一抹淡淡的青痕,偏偏贴身只系一件诃子,那修长的玉臂玲珑的锁骨一览无遗,一侧玉颈,吻痕如樱,陛下只觉胸腔里像被谁放了把火,几乎没把立志明君的意念焚成灰烬,效仿一把昏君干脆沉迷声色好了。
心随意动,果然就把美人又压在了身子底下,一个长吻极其凶狠,却到底还是把持住了自我,年富力强的帝王把脸埋在温香软玉里大叹一声:“难怪君王鲜少勤政,倒是多闻红颜祸水,你说咱们若这时仍在晋王府,我何至于起得比鸡犬还早?”
这么感慨一声略抒抱怨后,指尖却划过十一娘的眼睑:“昨晚没睡好?”
“我不大适应这处殿堂,竟犯择席之困,许是当年在此过于小心谨慎,甚至还曾触发风波,险些没毁于掖庭。”十一娘早就想好了理由。
贺烨倒也想起他家兄长在世时,篷莱殿有如禁地,一回因为谢莹不知所踪,十一娘获允来此地搜寻,结果却步入太后以及谢淑妃布下的圈套,因触怒仁宗,不得不往掖庭一游,险些没被刑讯逼供的旧事,自责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你并不乐意居住在此,那时只顾挑衅太后,以为逼她迁离这地方,她一定七窍生烟,而未考虑你之意愿,你既不喜这处,另择居所也罢,大不了将此处空置,借口也不是没有,比如敬重裴后未尝不可。”
十一娘:……
自己敬重自己,这未免太过可笑,再者她可不愿成全贺衍的“情深不移”,蓬莱殿虽说关系前世,是她旧所,也是丧命之处,但她并不因此心生波澜,又哪里值得避忌而横生枝节?
“此处占内宫主位,我何尝不知圣上一片苦心?虽说有些不适应,却更加感念圣上待以恩荣,过上三两日,也便习惯了,不值得再经劳烦。”
“伊伊,在我面前不需勉强更不用委屈求全。”
“此处距离紫宸殿最为接近,我也不想与圣上疏远。”十一娘只好采取甜言蜜语的办法。
贺烨果然眉开眼笑:“也罢,那我便再陪你着适应适应,只昨晚既未睡好,你也不用急着早起,江迂等等侍候着呢,你只管再睡上一阵儿,长安殿那边,大无必要忙着问安,就算立时拆穿了,并无关紧要,什么母慈子孝,文武百官无不心知肚明这就是过场,我既不可能当真是个孝子,皇后当然不能与太后贴心,太后仍然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言官御史也没有端由弹劾,伊伊大可不必因为长安殿那位,折腾自己。”
说完话抢着一击玉罄,示意宫人入内服侍梳洗着装,十一娘看着他掀帘而出,暗自松一口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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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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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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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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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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