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这宫殿,确然美轮美奂。”她轻笑道。
四围的宫人并非胡姬,俨然是汉人血统,她们都是韦太后撤逃时,被遗忘在掖庭的低阶宫女,因宫室易主,需要人手服侍新贵,她们才被提拔,然而笨嘴拙舌、其貌不扬者照旧不被新贵择中,央金公主留在左右斟茶递水这些人,或许并不谙练周廷整套繁琐的宫规礼仪,但个个都是花容月貌、口齿伶俐,阿谀奉承的本事更加无师自通。
就有一个宫人立时讨好:“这番美轮美奂之仙殿神宫,可不正该天女入凡如可敦居住,从前竟像一直荒废着,多少凡夫俗子皆如仆婢,并不能称为神宫之主。”
不像谢莹素来不喜被称可敦,时时提醒她区别于大可敦阿氏德氏,央金却喜这个与突厥汗王具有夫妻关联的品号,这时被赞为天女,越发笑逐颜开,但偏又问道:“听闻韦太后当年甚得德宗皇帝宠爱,想必也是貌若天仙,难道还不配为这宫殿之主?”
“可敦有所不知,德宗当年独宠崔后,崔后却是个病弱之人,被卢太后逼迫,不得已才从妃嫔中择一侍御,哪里会按相貌取人?韦氏正是因为其貌不扬,才被崔后取中,待上了年纪,容貌越发不堪,只她有那命幸,为德宗帝诞下长子,又有手段,斗败了小崔后,助长子得储。”
这宫人一直在掖庭,并没有见过韦太后,只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掖庭也不例外,关于韦太后的旧事,其实私下仍有流传,虽说这宫人有特意贬低之嫌,但年轻时的韦太后其貌不扬,倒也符合真实情况。
“另有同安公主,为仁宗帝独女,当初还曾和亲突厥,可惜命薄,被北辽贼蛮劫杀,虽没那命幸,死时也还正当年华,并未年老色衰吧,她怎么不配为神宫之主?”央金仍不满意轻易受这阿谀。
“同安公主虽为帝女,生母叶昭媛却曾毒杀裴后,为仁宗帝处死,仁宗帝又怎会怜爱公主?听着尊贵,实际论自在,尚还不如太后身边得力女官,同安公主又哪有什么气度,自不能与可敦匹敌。”
央金又道:“裴后虽早逝,但听闻才貌双全,难道连她也不堪当后宫之主?”
“传言有几句可信?奴婢只有幸目睹可敦惊为天人,笃信远非裴后能比。”
“那你总目睹过长平公主吧,她又如何?”央金正当兴头,连连逼问。
宫人这下就不敢妄言了。
她虽是央金公主的侍婢,哪能不知眼下真正的后宫之主为谢莹,若是毁损,传到那位耳里,区区宫婢可得吃不了兜着走,只心中虽然腹诽央金听句奉承话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嘴上只好继续讨好:“传闻帝尧之女,娥皇女英,共事帝舜,奴婢看来,汗王奠定功业威德堪比帝舜,长平公主如娥皇,可敦便如女英,皆比神妃天女,共享尊荣无上。”
“为何她是娥皇,而我是女英?”
“娥皇年长,女英更当青春。”
这下央金公主总算满意了,手中画扇轻打那巧舌如簧的宫人:“你还真是机巧,对败亡之人,且管毁损,知道长平如今操持后宫大权,便不敢得罪她,只娥皇女英那话今后还是不要再说了,她哪里有那地位,一来并非帝女,再者,大可敦才是真正后宫之主呢。”
宫人心机用尽也没落得多少好处,大觉晦气,可继续讨好必不能免,正要奉承,却见一个吐蕃来的宫婢急急往这边走来,也不知说了什么话,央金公主神色大变,连画扇都丢弃了,走了两步,不耐烦乘坐肩舆,竟然连连喊道备马,宫人目瞪口呆看着一骑枣红马在内苑奔驰,须臾不见了影踪,暗叹道:这些蛮狄,还真是粗鲁不堪,竟然胆敢在宫廷禁苑策马急奔,真真不成体统。
央金是听禀大周长安城中那些被俘的显望世家,竟然齐齐静坐于丹凤门前示威,要求将她的表兄之一单增阿旺以及多员部属斩首示众,谢莹闻讯已经赶往紫宸殿,那个女人必定会落井下石挑唆汗王,她绝对不能袖手旁观!
枣红骏马直至紫宸殿前才被吁止,镇守在此的宫卫们长刀已经出鞘,才看清马鞍上跳下来的女人居然是央金公主,喝问尚且不及出声,反而被央金推了一个趔趄,眼睁睁看着央金闯入,并没有再阻挠。
奇桑虽然夺占了大明宫,但他没有称帝,更没有闲心完善礼律,不似大周,天子寝宫万万不许私闯,连皇后也必须得到允许之后才能入内,突厥王帐一般不会拦阻可敦,除非另有嘱令,奇桑这时没有下令挡央金不许入,宫卫们也只能放纵。
央金怒气冲冲闯进奇桑正与谢莹议事的偏殿,刚好听见谢莹说道:“昨日单增统领在通化横街,拦截班氏意欲施辱,柳均宜奉汗王诏见归家途中巧遇,上前阻止,竟被殴打至重伤,若非伊力阻止,妾身听闻贺湛报讯及时赶到,柳均宜只怕已被单增阿旺剑杀,妾身正愁此事会引起周臣众怒,极尽苦心安抚,哪知今日,吐蕃部将竟在皇城之前公然劫杀荣国公府女眷,造成荣国公之孙卢铿夫妇二人被虐杀,孙女卢媛被奸暴俘往妓家为奴,诸贵听闻暴行,怎能忍耐,汗王……”
央金直扑上前,趴在奇桑怀中,冲谢莹怒目而视:“汗王,周国臣民,如今已经沦为俘虏,阿旺兄长施以虐杀有何不可?谢氏身为周国公主,自然会为国人求情,汗王可千万不能听信她之挑唆!”
奇桑今日原本正与几位亲信部将商谈攻伐之事,初闻变故,震惊不已,这时刚问清明事发经过,还不及作出决断,谢莹先来求见,央金又随后而至,此时心中甚不耐烦,尤其是针对直闯入殿不顾体统投怀送抱的央金,他蹙起眉头,先是把怀里的女人一推:“坐好了再说话,你也是一国公主,可还知道廉耻礼仪?”
央金不敢置信地转过脸,眼睛里顿时蓄满泪水:“汗王,为何听信谢氏一面之辞?”
“单增阿旺施暴是我亲眼目睹,今日杀害荣国公家眷之部属也已供认不讳,我并无那大本领信口胡谄,欺哄汗王。”谢莹正襟危坐,看上去比央金端庄多了。
“就算你没有捏造事实,但长安既已为联军攻夺,城中臣民皆为俘虏,就算虐杀,也是吐蕃军勇应享权利,又怎能用这些草芥之性命,毁损突厥与吐蕃联盟?谢氏,你分明居心叵测,一味心向母国,忘记你现下乃突厥可敦,你将汗王利益置于何处?”
“我只是陈述事实,如何决断全凭汗王主张。”谢莹冷静如初。
但央金并不知收敛,虽说总算在奇桑的逼视下好歹端坐,却俨然要替奇桑发号施令:“当然是重惩掀发动乱这些周臣,枭首示众,以为威慑!”
见谢莹沉默不语,奇桑方才问道:“莹莹怎么看?”
“汗王,你大可不用问她……”
“住口!”奇桑终于忍不住怒火,冷眼看向央金:“你不懂政事军务,不要胡搅蛮缠。”
谢莹心中暗笑央金愚蠢,神色却维持端肃,说道:“眼下局势,还需要安抚周臣,否则汗王多少努力,无异于付之东流。”
“安抚,怎么安抚?难道真要用我兄长性命,安抚周国这些乱臣?”央金虽受一喝,却完全不知惧怕,且因为奇桑前所未有的鄙恶态度,肝肠寸断之余,更生怒火万丈:“汗王可别忘了,若非我吐蕃将勇拼死血战,汗王哪里能如此轻易攻占甘州、长安,周乃敌国,汗王难道要为敌国臣民,如此卑贱之俘虏,冤杀忠勇自断臂膀?若真如此,汗王便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徒!”
“滚!”奇桑暴怒,一巴掌扇在央金公主脸上:“滚出去,愚蠢贱妇,竟敢对本王大呼小喝,难怪你们吐蕃部将,胆敢不尊本王号令,滥杀无辜违法乱纪,毁我计策损联盟之益,罪该万死!”
这一巴掌打得央金耳朵里嗡嗡作响,越发不敢置信地看着“命定之人”:“汗王,奇桑,你难道忘了,多少山盟海誓……”
谢莹实在忍不住嘴角抽搐,不得不埋下脸来强忍嗤笑,她是真没见过这么愚蠢的女人,这时竟然还念念不忘撒娇。xǐυmь.℃òm
阿史那奇桑有帝王之志,固然也不失好色贪欢的惯癖,可天下这么多女人,千娇百媚,争奇斗艳,汗王身边,又怎会缺一不可?奇桑这时,更加看重的是作用,央金除了吐蕃公主的名号,简直可谓一无是处。
山盟海誓?普通男人的甜言蜜语都不可信,更何况意在帝位之人?
不过谢莹没有落井下石,她这时才顷身向前,劝抚狂躁的奇桑:“汗王息怒,央金公主一贯养尊处优,心急之余,口不择言罢了,汗王还得顾念着盟约之义,就宽恕央金公主一回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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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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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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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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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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