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用又这个字?可能是因为这半年多的时光就像黄粱一梦,尽管当时及其难熬,但如今回想起来也仍然恍如隔世,有几分不真实。
现在她一个人站在廊下,抬头望着柳絮般纷纷扬扬落下的白雪,心神有些恍惚。
陆炳抬眼一望,正望见自己夫人凭栏而立,今日是一身藕丝对衿衫,白纱挑线镶边裙,头顶上梳个银丝䯼髻,小巧的耳垂上是他前几日特地给她捎的金镶紫瑛坠子,胸前挂着一串金镶玉的璎珞,远远望去仿佛笼罩着微光。
虽然她对他而言怎样都是看不腻的风景,但容光焕发的总比颓丧阴郁的来得令人舒心得多。那耳坠他本想着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用上,没成想今儿一起床就是天大的惊喜……她终于装扮上了!
养伤这大半年她每日里素面朝天无心梳妆,时常是随意披着件褙子就出来走动了。虽然她这样的人一副病态也别具美感,但果然他还是愿意看见她健康元气一点。
努力了大半年,总算把她养回到这种状态了啊!
“你起了?”杨晨希扭头微微一笑道,“这都下雪了,你也穿得太少了。”
陆炳瞧了瞧自己身上,他不过就是里衣外头随便罩了件袍子就出来了。
“你也差不多。”陆炳无所谓地笑笑走到她身边说,“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嗯,你睡着的时候宫里来人了。”
陆炳的眼睛悄然瞪圆了,杨晨希瞅着他的反应好似一只看到天敌的猫,于是扭过头偷笑了一下。
“来做什么?”陆炳问。
“说是宫里太后有请,让你我一同进宫。”
“太后?”陆炳迅速拧紧了眉,仿佛如临大敌,“她有说所为何事吗?”
杨晨希扭头冲他莞尔,弧度令人捉摸不透。
“我猜是为彻底解决之前遗留下来的问题。宫里人做事什么时候能一次说透了?更何况是太后那种老狐狸。”
杨晨希脑海中浮现出了陆炳那日同她说起太后如何处置宫中流言时那种凝重的表情,杨晨希本是抱着不作评论的态度去听的,然而当她听到连第一次给自己治伤的御医都被杀了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心有戚戚。
陆炳两手叉腰陷入沉思,杨晨希瞧见了他的神色,便问:“你在想什么?不会是如何推掉吧?”
“不,”陆炳摇摇头说,“我想着这是最后一次进宫了。”
“……什么意思?”
陆炳转身用十分认真的眼神注视着杨晨希,道:“有件事我一直在想何时对你说最合适,现在看来不说不行了。”
“什么事?”
“我已经在准备致仕了。”
“……什么?”好几个月没有明显表情的杨晨希立马瞪圆了眼睛,“你……不当官了?”
“是啊。”陆炳转身抱着胳膊望着细雪说,“老实说已经身心俱疲,我想离开京城。”
杨晨希一时哑然,现在的陆炳看上去确实不如几个月前精神了。自杨晨希重伤以来,陆炳不仅要应付公事,还挤出所有可以挤出的时间回家照看她,所有能亲力亲为之事绝不准他人插手,每天都要将杨晨希恢复的情况仔仔细细过问一遍,自己再确认一遍。除此之外赶来找他办事的人只多不少,小到嫁娶红白,大到朝中议政,从早到晚访客几乎络绎不绝。哪怕是沐休他都不得闲。
更别说还有个自从妻妾一同交待后生无可恋的弟弟,一个半月前陆炳才终于帮他相好了靠谱的继室,办了隆重的婚礼给娶了过来。陆王氏清修去了,杨晨希重伤难治,后院诸事无论大小也皆要过问于他。
在杨晨希看来陆炳也是个完美主义的强迫症患者,他向来乐于见到身边诸事安排妥当有条不紊不出岔子,所以一日日地安排处理这些杂事早已耗尽了他的心血,睡不好吃不香的情况也越来越频繁,本来身体强健的他也开始时时染上头疼风寒之类的小毛病,更别说人迅速消瘦,面颊都凹陷下去了。
先前杨晨希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他自己连胡子都懒得剔,堪堪二十七的年纪那会儿看起来很有向型叔发展的趋势。
后来杨晨希有办法帮他打理形象了,他看起来还是有几分憔悴,状态明显远不如半年前了。
“如果你意已决,那就做吧。”杨晨希又将视线转向庭院中,说道,“就把这次进宫当做最后一次告别好了。”
“你……毫无异议吗?”现在轮到陆炳略有吃惊了。
“我能有什么异议?我的身家皆在于你,你去哪儿我便跟去哪儿。”
这样的回答并未出陆炳意料,他也还是忍不住心生失望。
这大半年来总是如此,杨晨希向来温言款语,温婉顺和,可也仅止于此了。很久以前他还不知道她是杨晨希的时候,她也曾伪装过贤妻良母的模样,那时候是为了生存,现在更像是出于无奈。
就像是她刚才说的那样,她除了顺从配合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她每日保持微笑以对,几个月下来也少见她的情绪有什么大波动,不是必要的交流或者有事交代,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谈话。而且因为杨晨希对他的决定越来越顺从越来越没有异议,连谈话都变得越来越少。wWW.ΧìǔΜЬ.CǒΜ
可她的言行偏生是挑不出任何毛病来,甚至有底下人传说夫人糟了大难脾气变得好多了,不少人还视作好事呢。
纵使他实在不喜欢一个得道高僧一样的夫人,却是这么久也照不出话来表达这种不满。
其实也谈不上不满,毕竟她还在他身边,没有撒手人寰也没有分道扬镳,他还是觉着自己应该庆幸了。
于是他也不多废话了,转身进屋去洗漱更衣,杨晨希沉默着伺候他穿衣戴冠,陆炳瞧着眼前的夫人,两人如此之近,却仿佛天涯之远,杨晨希垂着眸抚平他衣服上的褶子。陆炳一个没忍住反手抓住了她的柔荑,一股子莫名的冲劲就涌了上来,让他死死扣着她的手不松开。
杨晨希抬头与他对视,眼里无波无澜,静如死水。
“怎么?”她轻声问。
“……没什么,我们走吧。”陆炳说着果断松开了她的手,转身往物外走。
于是两人一道乘了轿往宫里去,杨晨希始终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不言不语。陆炳两手交叉在胸前也沉着脸不说话,反正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不少次了,偏他就是无话可说,只能学着习惯。
轿辇摇晃着在宫门前停下,夫妇二人依次下了轿,往慈宁宫走去。
太后一副“哀家早已候你们多时”的模样悠然自得地泡着茶,笑呵呵地看着两人下拜行礼,然后笑呵呵地赐座。
“你果真是大好了呀,”蒋太后瞧着杨晨希信欣喜道,“听闻你好得差不多了,哀家还担心呢,如今一看,确实是陆指挥使养得好啊。”
杨晨希与陆炳皆是尴尬地咧咧嘴,陆炳拱手道:“有劳太后娘娘挂心。”
“看到你们二人如此和睦,哀家就放心多了。”太后抿着嘴笑道,“毕竟发生过那样的事儿,哀家心里也是有愧啊。”
杨晨希和陆炳对视了一眼,杨晨希赶紧开口道;“太后娘娘言重了,我们二人并没有把那些事放在心里,现在日子也过的很好。”
“是么,那哀家可就真放心了,否则啊,之前总是寝食难安,一直想找机会见见陆夫人呢。”
杨晨希和陆炳又莫名对视了一眼,杨晨希忐忑问道:“太后娘娘找妾身何事?”
“哎呀,你怎么自己忘了呢?”太后笑着摇摇头道,“很久之前,你帮了哀家一个大忙,也还给后宫一个清净天地,立下如此大功,哀家却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赏你,不仅没有赏,还因为哀家失察,害你受了好些折磨……”
“太后娘娘,”杨晨希咬了咬唇说,“妾身已经大好了,而且……也快忘了那时候的事,太后娘娘还记挂着妾身,已经是妾身的福气了。”
“话虽这么说,可哀家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太后说着喝了口茶,又道,“哀家听闻最早是你的弟弟卷入了张太后的阴谋不幸丧命,你是为了他的事儿才拼了命去调查的,对吗?”
“是……没错。”杨晨希垂着眼点点头。
“这样一番拳拳之心,最后收到的却是如此回报,哀家也替你不平,更何况此事多少也是由哀家而起。”说着太后炯炯有神地瞧着杨晨希说,“哀家想了很久,想为你弟弟和甄家恢复名誉,哀家听说甄大人曾是京官,后因党同伐异才被贬谪外派,若是贵府公子不得平反,怕是甄大人有志也难酬啊。”
杨晨希微微瞪大了眼。
听蒋太后这意思,她能做主替她父亲加官进爵,调派进京?
其实对于这个便宜父亲杨晨希倒不是非常在意,毕竟,他们父女俩其实也就“认识”了两个月而已。
“至于你本人,就更应该赏了。”太后说着露出了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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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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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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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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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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