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生气了,生气到脑子里除了愤怒也没有其他,他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天上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花,他才缓缓反应过来,人也冷静下来了。
这又算什么?本该是他决定别人的去留,现在他倒被那一老一少两个撂了脸子,叫他自己看着办了。
“六安!”他一声喝过,六安赶忙提溜着衣摆从后边赶了上来。
“老爷有什么吩咐?是不是要准备去赴宴了?”
六安这一问陆炳愣了一愣,沉默了片刻。
“去,”他嘴角勾起个自嘲的笑容说,“现在就去。”
“好嘞!”六安得令边急忙往门房去取了灯盏来打上,像是家宴这样的场合总是能有不少机会得到小钱打赏,他们做主子的欢庆作乐,做下人的也跟着多得不少好处,自然心里是欢喜的。
由女眷所居之后院此刻早已人去屋空,各处只留下几人留守看家罢了。他这个寿星就因着坚持要查清杨晨希的去向如今落得孤身一人前去赴宴的地步,想想也是颇为可笑。
寒冬冷月将他略显佝偻的身影在青石板路上拉得很长很长,天上的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六安一边跺着脚一边劝道:“老爷,这雪越下越大了,可仔细冻着,走快些吧。”
陆炳嗯了一声,脚下却也不怎么起劲,没过多久六安便不得不给主子撑起伞遮着走了,否则连灯盏都可能被冷雪扑灭。如今的六安只希望筵席不要天气影响散得太快,连着他本该有的赏赐都打折扣了。
然而等他俩一路走至庭院戏台边上的时候,戏子观众却已是散了。整个偌大的场子里只留下三三两两个下人正顶着雪扫洒打理残羹。戏台子和桌椅杯盏倒还留着没来得及撤光,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灰灰蒙蒙的雪色,还有一股子扑面而来,更加寒凉的冷意。
“哎!人都去哪儿了?”成安冲着离他最近的那个婢女喊道,“老太太呢?其他人呢?”
“去璧花厅了啊?没看见外边雪这么大呢!”那婢女尖着嗓子说完,才迟钝地发现六安身边站的是谁。
“见过老爷!”几个下人稀稀拉拉地跪下请安,陆炳还在恍着神,这才被一叠声的请安叫醒了。
“老爷,咱们快走吧,您本来身上病还没好,这要是再加重小的就是再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得啊!”六安一边使劲跺脚呵气一边劝,陆炳点点头,沉默着往前去璧花厅的路上拐去。
璧花厅里果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陆炳远远还离着十几步远就能听见厅里头众女眷嬉嬉闹闹的笑声,推杯换盏的碰撞声,还有人来人往的脚步声。
“老爷,咱们快走吧。”六安在一边催促道,然而陆炳偏偏这时候停下了脚步,微微眯着眼望向厅里。从这个距离已经可以清楚看见厅里头众家眷形容肤色,举止行为了。
见主子望得出神,六安再冷也不敢再罗嗦了,只好继续默默跺脚。
其实就算到了这里,也没人发现他陆炳到了。他一个心思差了便可以回头就走,将自己当时面对母亲那会儿的倔劲儿进行到底。
可他一眼就看到了杨晨希,就是随意那么一抬眼,杨晨希就闯进了他的视线里。
一袭茜色云绸妆花衫,翠蓝宽拖子群,乌黑如云的发髻上戴了个金赤虎分心,围着翠梅花钿,脑后珠翘错落,熠熠生辉。这厅里的烛火光线将她的面庞映得格外柔和明艳,纵使表情僵硬也掩不住肤白胜雪唇红齿白的年轻美貌,她那双令人见之忘俗的美眸半掩低垂,长睫浓密如扇,掠下的阴影中却毫无生意死气沉沉,仿佛一潭黑沉沉的死水。
她就挨着陆王氏坐着,这个位置才符合她这最后一天的陆府大奶奶身份。别人在猜拳赌酒嬉笑打闹,只有她双眼无神望着桌面,满满的酒杯放在她跟前动也没动,盘子里还规规整整地堆着下人给盛上的小食蔬果,也是一口没碰。她身边的老太太,阿倩两人都笑得合不拢嘴,只有她一个人如此突兀,居然也无人提醒在意。
大家都强行当她不存在啊。
陆炳勾了勾嘴角,这才迈开脚步往屋里走去。
“唉!老爷来了!”也不只是哪个眼尖的叫了一声,喧闹的璧花厅立马就安静了下来,一道道视线瞬间全集中在陆炳身上。
陆炳十分勉强地勾了勾嘴角,那弧度几乎浅得看不出来。
“雯明啊,来来来,赶紧落座,”陆王氏高兴得站了起来连连招呼,“你这会儿才来怕是在路上耽搁了吧?瞧你这一身雪,赶紧来!”
身边几个丫鬟早就麻利地给陆炳卸了大氅拍掉了肩头少许雪屑,另取了早已暖了许久热乎乎的袍子给当场换上,陆炳这才在母亲身边踏实落座。
“刚才雪下得太突然了,咱们这女眷多,经不起冻,我这就让人赶紧给撤了台子桌椅,搬到内室来了,不过你看这正餐还没上呢,就等你这个寿星了!”陆王氏说完拍了拍儿子那双冰块般的手,略略一愣,随即立马拆下自己的手围给陆炳暖上。
“开席吧。”陆炳发话过后,众家眷齐声欢呼,终于可以正式开始宴席了!下人们这就开始进进出出端盘接菜,原本还略嫌寒凉的璧花厅这就被饭菜与美酒的热气香气填满,方才还混坐一处打闹的人们重新规矩落座,屋里的吵闹声自然也平息了下来。www.xiumb.com
老太太见众人平静了下来,想是自己该致辞的时候了,于是清了清嗓子,说了些喜庆生辰,和气团圆之类的场面话,彼时一桌菜品也上得差不多了,老太太话毕,众人纷纷附和之后,早就饿的受不了的这就动手开吃了。
陆炳左边坐着杨晨希,右边坐着亲娘,委实是谁也不想搭理,坐在其中如坐针毡,满桌珍馐佳肴也完全不能勾起他的兴趣。接着众位家眷便上前来轮流祝贺献礼。最先上来的是陆奥三岁的小儿子,他得要奶娘扶着走两步才能走到伯父跟前祝寿,奶声奶气背课文的模样把大家都逗笑了。然后是十岁的大儿子,他的行至做派就老成多了,就算同样本科文也能背得声情并茂,一溜一溜的,引得大家一片拍手叫好,直夸小孩教得好。
陆炳更加坐不住了,他十分,十分地想现在马上起身离席,不过若真是这么做那就落实了母亲之前的训斥。被人骂什么都好,唯独孩子气这种说法真是太尴尬了。
他斜眼瞥了一眼杨晨希,杨晨希仍然保持着那个面无表情的状态,仿佛周围的一切一切都不能影响她分毫,无论发生何事都与她没有关系一般,难怪她在众人之中如此显眼,正是因为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塑像的她与周围完全格格不入,自然就显得十分突兀。
大侄儿拜过之后,依次是陆老太爷其他侧室所出的公子,小姐,之类按照年龄、辈分依次上前。走完这个流程就快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好在送礼这个环节省去了,许久之前当时的当家主母陆王氏十分英明地定了条规矩,那就是像家宴庆生这种时候凡是送礼孝敬都不得摆上台面,私底下叫府库管家记上一笔明确条目就行了。
不这样的话,杨晨希这儿可就麻烦了。
她是最后压轴的那个。
视线突然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杨晨希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毕竟就算走神也不可能走神到全程屏蔽的地步,刚才发生什么事她也不是不知道。
这会儿周围就安静下来了,杨晨希在众人瞩目下缓缓站了起来,绕过桌子款步踱到陆炳跟前。
她抬头瞥了眼正坐上首的丈夫,向前道了个万福,行了个礼,才开口道:“妾身恭祝夫君福寿康宁,前程锦绣,福延子孙,千岁常健。”
这是全场最短的祝寿词了,陆炳倒完全不意外,且杨晨希面上功夫也丝毫不作,只是铁青着脸神思僵滞。其他在坐家眷瞧着她的模样都忍不住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
我就不该来。陆炳望着垂首低眉的夫人心中更加笃定,而一边的陆王氏望了望儿子,又望了望仍在福身没法起来的儿媳,来回几番才确定,这俩这又是这么杠上了?
“咳咳!”她赶忙清了清嗓子说,“雯明啊,你不知道呢,你媳妇儿为今日庆生,特地寻了位歌喉清婉的小优点了好曲献礼与你,你不想听听么?”
陆炳心里自然门清,他勾了勾嘴角点点头,才摆了摆手说:“起来吧,让小优进来。”
杨晨希这才得以站起身来,一边心里泛着嘀咕一边重新坐回位置上来。
“娘,你可知点的是什么曲?”
陆炳一本正经地转头询问母亲,陆王氏哑然失笑,媳妇儿就坐身边他还非得问旁人,不过好在昨日她南府上为了喜庆多找了几个嗓子好的伶优,这会儿可意外地派上了用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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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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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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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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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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