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毫无芥蒂开怀而乐对过去的他来说,是想都没想过的事,甚至有几分奢侈。就连那时候甄念谣身着大红嫁衣扑进他怀里说:“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的时候,他的笑容里也有浓浓苦色。
“怎么了突然发呆。”杨晨希推了推他,“不是很好笑么!”
“抱歉抱歉,我不笑了。”陆炳努力端住了表情,抬了抬下巴说,“用膳吧。”
刚刚还嚷嚷着生气的杨晨希瞬间软了脾气,陆炳拉着她的手走到桌边,杨晨希嘴里还在咕哝:“这几天你捉弄我几次了?没有五次也有三次了吧。”
“生气了?”陆炳给她舀了碗汤微笑道,“影响食欲就太不值了,不过……这些菜你是……”
“上次去南府,娘准备的一桌可不都是你爱吃的,可惜你那时才是没有心情,这次你就好好吃吧。”
陆炳也听出来她话语中藏着的几丝愧疚,于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说:“那时候我也不对,总之都过去了,别再想了。”
“好,吃饭,吃饭。”杨晨希“破涕为笑”,捧起饭碗,突然有一种久违的和家里人一起围坐吃饭的感觉,虽然他们只有两个人而已。
应该谢谢他,她想,给了她这种她以为已经是奢望的体验。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陆炳正在一脸高冷地拨着盘里菜,仿佛仓库总管验收货物一眼严禁,自然也没注意到夫人那一眼有多少缱绻眷恋,不过眼底流光而已。
其实薛长锦的院子算不上大,作为一个膝下无子的妾,她本就不能太高调。但是像是红筲这样身边只带两个婢女名不正言不顺地呆在这里,整日只觉阴风倒灌寒气侵骨,再想起被囚禁的原主人生死不明,甚至都不敢说能完完整整地回来,就更没有人有心思取笑打趣,从院中到屋里都死气沉沉,所有人大气也不出,只是闷着。
现在下人们看红筲的眼神,都跟看死人无疑了,自然也不会再太多在意她那可怕的肚子,她的食量也是越来越少,有时候一天只吃半顿,有时候连水也不喝一口。旁人也懒得劝,大家都默认她这已是有意在折磨自己了。
成安本来是不方便踏进这个院子的,但是他遣了人进去传话,回头却被告知红筲已经床都不太下得了了,他也没有办法,只好直接进屋去当面见人了。
刚见到那个瘫坐在穿上发髻松散,面色死白,双眼无神的女人时成安都被吓了一跳。她上一次见红筲的时候,她人虽憔悴好歹还有些精神,目光中仍有神采,而现在的她看起来完全就是死槁一具,仿佛身上还散发着尸气。
简直不敢想象这样一个女人肚子里还孕育着一个新生命,这么看上去总觉得她生下来就是个死物一样。
见了成安,她不起身,也不行礼,甚至不说话。只有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阿霞阿乐上前来行礼,一脸假笑地问他来此为何。
“我来见红筲姑娘。”成安尴尬地搓了搓手说,“她方便吗?”
“也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阿霞扯了扯嘴角讪笑了一下说,“你也看到了,她不一定能明白你说什么。”
那还真是尴尬。
成安也呵呵一笑点点头,绕过她们俩,之前来到了红筲炕前。
红筲就那么木木得抬起头,那眼神看的成安竟有些害怕。
“红筲姑娘,我就长话短说了。”成安舔了舔嘴唇加快了语速说,“老爷已经为你在长亭街上购置了一处宅子,也同意让阿霞阿乐跟着你一起去,左右你留在这里也是不好,赶紧收拾行李,搬出去吧。”
“出……去……”红筲瞪圆了那肿胀的双眼嘟囔,阿霞阿乐两人脸上更是不同程度的生无可恋,压根都不掩饰。
“是啊,想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用我多说,姑娘自己明白,留下也是自找不痛快,不如搬出去还活得自在些。以后你的孩子生出来了也可以陪陪你,医婆也都替你找好了,吃穿用度概不会少你,绝不会比正经姨娘差,你还有什么可挑的呀?”
红筲颤颤巍巍地叹了口气,眼眶又湿了。
“是吗……”她虚弱地喘着气说,“陆郎……让我走啊……”
成安更尴尬了,红筲已经确实神志不太清醒,这就开始一口一个陆郎了,还以为是在窑子里呢?说出来旁人不难堪才怪。
“姑娘,收拾东西吧,你俩还愣着干嘛?”成安已然有了几分不耐烦,他赤果果地瞪向阿霞阿乐,后两者虽满心不情愿也只能挪挪屁股动手去干活。
红筲又颤抖着气息叹口气,成安总觉得她随时会断气。
“当真是……陆郎这么说么……”
她的声音纱一样轻飘飘没有一丝力气,成安用力点点头:“不是老爷我也不愿意来这地界儿打搅姑娘啊?”
“那我应该……至少去向他道别啊……”红筲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哭腔,她身子费力地往前倾求道,“拜托了……让我最后见陆郎一面……作个告别吧……”
“哎呀你这个人!”成安终于崩不住了,他气急败坏跺跺脚提高了嗓门喊道,“我要是还让你去见了,非得被老爷赶出去不可!为什么让我来找你?就是因为老爷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红筲微微张大了嘴,嘴唇都在颤抖。
“什么……什么……不……不不……他不会……不会连我一面都……”
“我的姑奶奶,你就别妄想了成吗?”成安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这种时候了还陆郎陆郎,你真得感谢咱们夫人是个菩萨心肠从头到尾都这么照顾你!你就少找晦气吧!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刺激你了,老爷本来嘱咐我不到时候不要说,看来现在我还真得说出来,免得你死皮赖脸!”
“什么……?陆郎有什么话……有什么话不能亲自……”
“亲自?你怎么还不明白自己的身份?”成安冷笑一声,说,“你以为老爷会看上你是为何?你以为当真是被你姿色吸引?你原来呆的那可是全京城最大的妓院,那里的花魁据说一个眼神就能把魂魄勾走,你还真当自己是跟葱啊,老爷什么美人没见过?还轮得着你?”
“我……我……”
红筲眼神已经开始破碎凌乱,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成安重重叹口气说:“老爷就是看中你胆小懂事又顺从,姿色也有几分,生出来的孩子不至于太丑,所以才将你带回府的。”
“我会听话的……我会听话的……求求你……让我见见陆郎……我一定会听他的话……别让我走……”
看着红筲趴在炕上又嘤嘤哭泣起来,成安简直想分分钟放火一把烧个干净,他气急败坏地挠挠头怒道:“你怎么还听他不懂?老爷就是看重你没个顶用不会跟夫人抢孩子,把你领回来就是让你生了孩儿过给夫人的,然后就没你什么事了你知道吗?”
“……啊?”红筲呆滞地张着嘴缓缓摇了摇头,“生……给夫人……?”
“现在老爷不需要了,夫人也不介意,你这时候不走还等什么时候?一个娼妓还没拿名分就被赶出府,还能有房子有下人这辈子都能被好生养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算了我不跟你废话了!等阿霞阿乐收拾好行李你马上带上她们离府,轿子也给你备好了,你可别不知足了!”
这话说完成安再也无意纠缠了,他实在是再也不想看到红筲那挺着肚子还半死不活的样子了,于是转身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沉闷逼人的屋子,走到了室外的阳光下。
“大哥,咱们还不走啊?”问话的是和他一起在陆府上当差的小弟笙童,他拍了拍身上的不知哪儿噌的灰,眼睛不住往屋里斜。
“不行,得看着她出府才行,烦!”成安跺了跺脚气不打一处来,“老子最烦的就是跟这样的女人打交道,简直能把人急死!”
“大哥喜欢跟什么样的女人打交道,小弟我最清楚啦!”笙童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成安立马拧了他的耳朵骂道:“镯子没给我找回来还在这儿放屁!嫌你哥我活的太舒服了是吧?快去给我继续找!”
“又不让我放出声又急着找……存心欺负人!”笙童哭唧唧地跑了,留下成安在原地气急败坏。
因为办这件事不像赶红筲的家人,所以成安就带了笙童来,笙童走了就剩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大冬天的也没法抓蛐蛐儿取乐,他只能在原地跺脚搓手,烦躁的很。
“怎么这么慢……”他呵着手抱怨,再不完事都要错过晚饭了。他估计着自己等了快一炷香时间了,全身都快冻麻了。
不行,我得催催去。他终于下了决心这么想道,有什么漏的大不了后续叫人补上就是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让人出去!m.χIùmЬ.CǒM
于是他转身就迈开步子往屋檐下走去,人刚刚步入檐下,就听见屋里传来一声穿透耳膜的尖叫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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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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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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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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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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