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微微张开的嘴好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仰躺在床上的杨晨希脸颊凹陷,白中带青,嘴唇也是一片灰白且微微干裂。陆炳只是两日未见,她竟已经瘦得脱了形儿,眼睑下浮着一片灰黑色的阴影。这哪儿还有半点昔日那个明眸皓齿,圆润活泼的少女的影子?
倒真像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般。
陆炳被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惊到了,他动作小心谨慎地在杨晨希身边坐下,轻轻执起她那只垂下去的手。碰到手的瞬间心里又是一凉,他手中这胳膊哪儿有肉,皮下仿佛全是骨头。
“怎么会这样……”陆炳的声音低得他自己都快听不见了,冷不丁反应过来自己的声线抖得厉害,他一甩头凌厉的视线盯在了哭泣的玲珑身上。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伺候的人?”
陆炳激动之下根本不能自己,一顿咆哮把玲珑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哭的更厉害了。
“老爷……回禀老爷,玲珑没用……不知道怎么医治好夫人,只能拿玉萧姐姐带回来的药按着她的吩咐一点点喂进去……”玲珑用哭腔断断续续回道,“在那之前夫人明明好吃好喝精神也好的……”
陆炳以为自己一定会再次破口大骂,结果嘴一张却只吐出一口颤巍巍的气息,鼻子突然酸了起来。
“你去把六安叫进来,一刻也不准耽搁!”陆炳指着玲珑厉声下了命令,玲珑一听忙不迭磕个头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往门外跑。
话才吩咐完他就转回头去望着紧闭双眼毫无意识的杨晨希,一只手颤抖着抚上她瘦得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掌下的皮肤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连浅浅的血管都能看的一清二楚。鬼使神差的他的拇指间扫过了她的鼻翼,当感觉到杨晨希的鼻翼还在轻轻起伏的时候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已经非常不冷静了。
没多时六安就提溜着衣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从外边冲了进来,扑通一声就扑到陆炳脚下问安。陆炳并不起身,只是冷眼瞥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这半天滚去哪儿厮混了?最近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是吧?”
“老爷恕罪!老爷饶命!小的只是太困乏……”六安一边往地上磕头一边结结巴巴地试图辩解,跟在后边赶来的玲珑白了他一眼说:“还困乏呢,搓骨牌搓得生龙活虎呢!”
陆炳额角上的青筋跳了一跳,六安看在眼里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住地磕头求饶。
“够了!”陆炳一声断喝打断了他的动作,然后一字一字咬着牙下了命令,“你给我速去药局请太医来,马上去!滚!”
“是……!是!”
那六安领了命转头就屁滚尿流地跑了,仿佛多待片刻就要掉个胳膊似得,转眼就跑的影都没了。
玲珑擦了擦眼泪不言不语跪候在一边,未曾想到这时外边窗户咔哒一声响,刚从房顶翻下来的玉萧大步流星走进屋里嘴里还微微喘着气。玲珑正要开口叫人,突然看清了玉萧的打扮顿时惊得张开嘴话都说不出。然而玉萧权当没看见,径直走了过来半跪在玲珑身边,抬手行了个礼:“大人。”
“怎么回事,你说。”陆炳眼望着夫人,对玉萧问话口气意外地轻柔。玲珑咬着唇偷眼瞧了瞧玉萧,然而这次不用任何眼神交流,玉萧就主动开口简明扼要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一遍自从杨晨希带着他们从大堂退出来后发生的事。她一边说玲珑就一遍偷眼瞧着主子,随着玉萧越说越多,她发现陆炳放在腿上抓着曳撒的那只手拳头越握越紧,手背上经络浮起根根虬结仿佛随时都会炸开。
反正她是不敢说话了。
“就是这样。”玉萧做了个结语,十分平静地望着陆炳。陆炳的眉心已经拧成了一团疙瘩,面颊崩得可怕,玉萧快说完时他仿佛是十分用力地合上了眼,等玉萧说完再睁眼时,玲珑觉得他眼里仿佛能射出冰刀来,让她看一眼就不寒而栗,赶紧低下头移开视线。
“还有药可吃吗?”他再次开口时异常平静,玉萧摇摇头说:“没了,我本打算着再拦不到大人,我得背着夫人翻墙离府了。”
“我知道了,你俩先下去吧。”陆炳抬抬手吩咐道,“对了,让王保善家的做碗粥,亲自给我送来。”
“是。”玉萧恭恭敬敬叩首,然后拉着玲珑退出了屋子。
屋里一时间只剩下无言的寂静和散不去的药味儿。陆炳伸手轻轻将黏在杨晨希脸上的发丝拂开,手指仿佛触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
良久他嘴角突然翘了翘,无比苦涩的微笑一闪而逝,开口时喉咙里仿佛三天不沾水了一般喑哑:
“你说,你我相识十载,如何走到如今这般地步……”
最后一句他像在问对方又像在问自己,得到无人回答的结果后,他又扯起嘴角,那笑的弧度里藏着无奈又仿佛自嘲。
视线又在女人脸上流连片刻,他果断提起刀站了起来。正夫人房中待命的就有将近二十个下人,他抓住一个正在外厅候着的小姑娘,用又沉又哑的声音吩咐道:“你,去把夫人房中所有下人都找来,门口等着。”ωωω.χΙυΜЬ.Cǒm
那小丫头哪儿敢有半点迟疑,即刻就跑去奔走相告。陆炳又回头望了一眼死气沉沉的床幔,扭头大步跨出门槛,站在了月光铺满的台阶上。
一家之主发话,下人们哪儿敢有误。没多久桂昌院的丫头小子们全都到期,竟也占了大半个院子的地儿,包括为首的玉萧和玲珑也到了。陆炳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下面大气都不敢出的仆人们,发话了:
“谁为夫人病情奔波过的,站出来。”
下人们彼此看了几眼,很快就有两个女孩子站了出来。接着又有几个男男女女前前后后出列了。陆炳望着他们微微眯起眼,指着一个身材瘦高的小厮问:“你来说,当时什么情况?”
于是小厮往前一步行了礼朗声回道:“禀老爷,小的不是被别人拦住,就是路过翠鸣轩的时候被那院里的丫头阿芝骂走的!”
陆炳的眉头又往下压了压,整个脸色都阴得可怕。
“你再说一遍?”他微微歪了头又问了,那小厮吞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说:“是这样的老爷,昨天傍晚我和阿胜从大堂前路过,看见夫人带着两个婢子正跪着,看样子也是难过得很。我跟阿胜就边走边商量能不能找个说得上话的来帮忙,结果我们路过翠鸣轩门口,还没靠近呢,就被阿芝骂了出来!阿胜,你说是吧?”
那人说着朝阿胜挤眉弄眼,阿胜一脸恍然大悟表情夸张地点点头说:“对对对对!当时我们俩正商量着能不能找人帮帮忙,声音稍微大了点,那阿芝姑娘从院里头一路狂奔出来对着我们就是一顿骂。说我们声音太大吵嚷了老爷休息,还说我们再吵吵定要叫我们好看!”
“行了行了!”陆炳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点了另一个婢女问:“你呢?”
那丫鬟畏畏缩缩地站了出来,用尖尖细细的声音说:“奴婢……奴婢是去门口等候老爷归家的时候被人赶回来了,胳膊上打了几个印子,那个打人的汉子……奴婢不认识,但是也记得在翠鸣轩附近见过。”
“你呢?”陆炳又转向另一个丫头。
询问了四五个人,结果皆是一个模式……几乎都指向翠鸣轩。不仅阿芝阿萱两人上镜率很高,还有翠鸣轩的其它杂使人等多多少少也都有被人指认出来。陆炳的扶了扶额,正要继续之时听得外面六安来报,惠民药局的刘太医被请来了。
仆人们呼啦一下站到一边给太医让路,陆炳连忙起身来迎。院中的气氛似乎终于缓和了一些,刘太医背着药箱带着个年轻些的徒弟一道前来的,和陆炳互相简单招呼几句后三人就直奔内室。
院中的下人们面面相觑,没多久就开始交头接耳起来。玲珑多想抓着玉箫把话问个清楚,然而她斜眼偷瞄一眼昔日这位小伙伴,瞬间就什么话头吞回肚子里去了。虽然这时候玉箫已经重新换上了下人的服饰,但光是站在那儿气质神态就和过去那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婢女形成了天差地别的对比,仿佛变得玲珑都不认识了。
于是玲珑默默叹了口气,夫人这一病,府里似乎要天翻地覆了。
没过多久,厨娘王保善家的柳嫂果然亲自端着热乎乎的人参鹿茸粥过来了,她在大家充满同情的视线注视下走进屋子,过了半刻钟陆炳突然在屋里大声唤男丁进来,然后柳嫂又在大家更加同情的视线中苦嚎着被两个男人拖走了。
据耳力好的透露,陆炳吩咐了要把她拖下去打三十板子赶出院子,更有甚者另一个说法是半个厨房可能都要被累及遭殃,到时候有多少人被打残赶走甚至直接被弄死都未可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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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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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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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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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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