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这几下功夫还想夜探点将台?你让我怎么放心你!”无恤一恼,在我小腿上重重拍了一掌,“你这几日就给我乖乖待在房里,点将台下的密道我今晚去探一探,若真可行,将来离宫的时候也多一条出路。”
“嗯。如果待会儿素祁和我都没被齐侯送出去,她今晚一定会让我交出能使齐侯生病的毒香丸。她功夫比我好,我不能不给,可我现在还没想到有什么法子能接近齐侯。”
“齐侯那边交给我,怕只怕,现在陈氏的人已经不打算再用毒药来控制齐侯了。”
“为什么?”
“我昨日接到密报,不出三日,齐侯的弟弟公子吕骜就到临淄城了。”
“公子骜要来临淄!陈恒这是打算另立新君吗?”
“他这回是被逼急了,右相阚止这几日蠢蠢欲动,似是要借临淄城的守卫兵力迫使陈恒主动让出左相之位。”无恤见小舟离岸边不过二十丈,立马拨下额发盖住了眼睛,复又变回了那个相貌丑陋的大胡子鱼师。
“这个阚止也太沉不住气了。若是陈恒真的撕破了脸皮,这齐侯怕是要步了他父亲齐悼公的后尘啊!”
“齐国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了,若齐侯能答应与晋国结盟,我们就姑且帮他一帮。但局势若到了不可控的地步,我们就要尽快想办法离开临淄了。”
“嗯。”我与无恤对视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船与岸边已不到十丈,我收敛了神情,摆出一副悠闲模样,又唱起了那首歌咏蜉蝣的曹地小调。
岸上的寺人们一看见我们,就立马排成了两列,等船甫一靠岸,就迫不及待地冲进水里一口气把船拖上了岸。
“两位赶紧吧,君上可催了。”胖寺人站在小雅阁外临水的台阶上踮着脚等着,见我们两个一前一后地来了,赶忙迎了上来。
“省得了。”无恤一提漆桶,从白玉栏杆的一处开口迈进了小雅阁。
此刻,堂内众人酒意更浓。
“鱼师云,寡人方才还道,你是不是与寡人的美人泛舟湖上一去不回了呢?”齐侯这会儿满脸酡红,身上的紫色外袍已经脱下来搭在了身后寺人的手臂上,内里穿的墨色绣金色螭龙纹的深衣也被他扯开了领口。
“禀尊上,鄙是在莲湖之中逗留多时只为了等这一尾青鲂。”无恤说话间已从胖寺人手中接过一方粗麻制的抹巾,盖着鱼头把那尾两尺多长的大鱼从桶里拎了出来。
“噢——”席上众人被那挣扎的大鱼甩了一身水,仍不忘发出声声惊叹。
“哈哈哈哈,鱼师云,寡人莲湖之中多鲤鱼,你为何捉了这样一条头小、肚子大的怪鱼啊?”齐侯说完一挥手,“鱼师斩,让他看看你备的青鲤。”
这鱼师斩是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儿,自我们从堂外进来,他就一直低着头拎着一只漆桶站在高阶一旁。这会儿听到齐侯召唤,他立马弯着腰走到无恤身旁,伸手从桶里捞出一条两个手掌长的青色鲤鱼。
那青鲤倒没什么稀奇,真正令人惊叹的却是小老儿的一双手。枯瘦如柴,偏又有一股怪力,那滑不溜手的鱼儿到了他手上,任凭它如何弹尾都死死地嵌在鱼师斩的手中。
“子武,你们楚人食脍实不是行家啊!这生食鱼脍以鲫、鲤为上佳,这鲂鱼怕是入不了口吧?”齐侯捻须看着公孙朝,刚刚鱼师斩那套抓鱼的本事让他颇有些得意。
公孙朝也是受了无恤之托,有没有吃过这鲂鱼做的鱼脍都未可知。只见他干笑了两声,摆手道:“尊上不妨先试上一试,若不得味,让他以后也改做鲤鱼脍就好。”
“哈哈哈,此言甚善,入了我齐国就该随了我齐人的礼俗。好了,你们两个开始吧!”齐侯一拍案几,随即有人搬上两块厚木砧板,两桶清水,两大盘碎冰,小雅阁内一时凉意四散。
鱼师斩将那一尾青鲤放在砧板之上,用小刀在鱼头、鱼尾处割开两道伤口后又把鲤鱼放回了水中。那鲤鱼流着血在水中扑腾挣扎,漾起层层红浪。我虽知鱼师斩这是要放光鲤鱼身上的血,好去除鱼肉的腥味,但看着垂死挣扎的青鲤直觉没了胃口。
另一边,无恤的手法则朴实利落很多。他跪在那里,像是一个最最普通的渔夫在日落的河边清洗着能填饱家人肚子的晚食。
小雅阁里在坐的都是齐楚两国的大夫,他们平日里见惯了爱玩花样的鱼师,所以一见无恤杀鱼的粗糙手法,便开始面露鄙夷之色。
在他们看来,这个大胡子渔夫的动作也许粗糙了些,但落在我眼中,却让我一颗心热得烫人。其实他可以不来,他大可托人传话强迫我出宫。可他没有,他甚至没有让公孙朝直接向齐侯讨要我。他是问过了我的意思,知道我不愿出宫,才有了后来的进献鱼师之说。他明明是个胸中有丘壑,只手可翻云的男人,这一刻却为了我,跪在这里敲鱼头,破鱼肚,弄得满身鱼腥。
他来了,为的是成全我“止兵戈于无形”的疯狂念头。可如果陈恒真的要逼宫谋反,届时危局一发连累了他,我又该怎么办?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害怕。
哎,打仗就打仗吧,赵鞅伐卫的时候,如果齐国真的率军来救,那也是劳师远征,晋军未必会吃亏。又或者,赵鞅和无恤数日之内就能攻下卫都,等陈恒带兵赶来也为时已晚。呃,如果晋人真的打不过齐人,大不了撤军,把那个该死的蒯聩送给齐人,随他们要杀要剐……
我一个人越想越偏,越想越离谱,直到公孙朝在案几底下重重地捏了我一把,我才惊醒过来。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怕他会输吗?”公孙朝凑近我小声问。
我急忙摇了摇头,抬眼望向堂中二人。
方才的两尾活鱼已经被无恤和鱼师斩处理干净。厚厚的砧板上,各放了一大一小两片白中带粉的鱼肉。
这时,高台上的齐侯突然大手一推,把一旁正在调拌凉菜的阿素一下推翻在地:“你,去抚一曲,替两位鱼师助兴!”xiumb.com
齐侯居然要阿素抚琴为鱼师助兴?!就算是在人人喜食鱼脍的齐国,鱼师的地位也还是低贱卑微的。阿素是晋国范氏之后,又是陈恒的义女,齐侯让她抚琴为鱼师助兴,显然是存了羞辱之心。
阿素被齐侯推得扑倒在地,但她很快就支起了身子,微笑着拾起掉落在地的竹箸,俯身应道:“诺!”
凡抚琴者,需沐浴更衣,焚香以求静心。清乐坊的乐伎清歌,更定下了三不“抚”的规矩。无香不抚,无月不抚,听者无心不抚。
这前两样倒还好,寻一个月夜点一炉淡香即可。但这最后一样,“听者无心不抚”,却只凭清歌一人决断。她想抚琴,听者便是有心,不想抚时,便说你诚心不足。一个蒙着面的乐伎,一个脾性如此古怪清高的乐伎,却能让临淄城的男人们为之魂牵梦萦,可想她的琴技是如何了得。
只是今天,就算阿素真是乐伎清歌,她怕是也要无香、无月,伴着这满室鱼腥之气,为我们这群无心人抚上一曲了。
琴案摆在齐侯身旁,阿素撩衣盘坐,两缕青丝随着她的微微侧首倏然滑下,遮了她半面妆容,只露出三片朱砂翅挂在眼角,似三滴血泪。
无恤与鱼师斩取出片鱼匕,寒光一闪,阿素指下随即滑出第一个乐音,不躁不讷,清清雅雅。
之后只见席间刀光忽闪,台上十指翻飞,雪白色的鱼片似一只只白玉蝴蝶,乘着悠扬的乐声蹁跹而去,轻轻地落在碎冰垒成的冰山之上。
阿素的琴音配合着席间鱼师的动作,时缓时急,忽快忽慢,一时如银瀑直下,飞珠溅玉;一时又如溪流潺潺,自在奔流。水声淋漓之间,莲湖之中忽然跃起两尾金鲤,弯背弹尾在空中划过两道金线,复又坠落田田莲叶之间。
无恤手上的银匕和他的手似是融为了一体,起刀快狠,落刀轻柔,一起一落之间,一只只白蝶便由他手中破茧而出。
待冰山之上,薄脍铺陈,琴音忽又一转,高起高落,云卷云舒,使闻乐者如登高山,起伏之间舞清风,戏山岚,自在逍遥。五弦琴,十玉指,琴音挥洒之间,已不闻满堂鱼腥,更不觉夏日灼灼。
鱼师一抬手,一收刀,一个颤音,余韵袅袅。斯人乘乐而去,只留一众如痴如醉的听客。
这便是她的琴音,这便是她的琴魔,我已然怔愣。
待阿素抱琴起身,俯地再跪,齐侯才从乐声中醒来,他张着嘴半晌,只说了一个字:“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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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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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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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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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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