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言右手第一人坐的,不是平日里的张少真,而是一个身上不经意间散发出锋锐之气的老者,这人正是当日林婉晴在藏书阁顶层见到过的白长老。
就听白长老哈哈笑道:“我今天来,就是书堆里面待得久了,出来散散心。这等小事,沈师侄你自己做主就是,不用问我的意思。”
沈相言心中一喜,今日特意请了白长老出来,就是为了震慑那些不怎么服从掌门威信的上代长老,白长老和他们同辈,修为又是化神,高出整整一个大境界,有他发话,想来这些人翻不出来什么花样来。
不过,在场还有一个不请自到的,叫他有些不怎么放心。他看了看坐在左手边的老者,这老者神采奕奕,红光满面,只是表情看起来不是很愉悦,听了白长老的话,他皱了皱眉,不悦的道:“白师弟,此话只怕不妥吧?”
“如何不妥?”白长老硬邦邦的道。
老者更加不悦,他忍了忍,没有发作起来:“师弟这不是明知故问,那些弟子在前面的试炼当中早就已经被淘汰,既然淘汰了,又如何能参与接下来的真传弟子选拔?你这不是乱弹琴么!”
白长老掏了掏耳朵,一副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的模样:“试炼?什么试炼?不是已经通过苦海幻境了么,还能有什么试炼?我倒记得三千年前,有的人晚上睡的死了,要不是恰好跟我同房,少不了叫迷烟放倒,如果那也算试炼的话,也不知这人算是通过了没有?”
老者大怒,这正是他平生少数几件嗅事之一。当年他也是白天耗尽了精力,晚上睡得太沉,再加上没有想到,在浮玉山上还会遇到偷袭暗算的事情,素来机警的他竟然没有发觉有敌来犯,若不是同屋的老白击退了来人,他也免不了被淘汰的命运。
本以为几千年过去再不会有人记得,更不会有人提起来,不料今天在这庄严肃穆的擎天大殿之上,当着所有长老和真传弟子的面,叫人揭了伤疤,叫他如何不怒?
“胡说八道!”老者霍然站起,无形的气息带起一阵强大的威压,坐在他下首的林正轩不禁身体微微一晃。不过好在经他一挡,余波不再扩散,免去了更大的骚乱。
“哪里会有这种事情,我不过试探一下你有没有睡着,看你是不是足够惊醒而已!”
白长老冷嘲热讽道:“老洪啊,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是跟当年一样沉不住气?我又没说是你。就当不是你,不是你总行了吧?坐,请坐,好歹你也是前辈,跟小辈弟子们一样站着回话,那像什么话,不成体统嘛!”
洪长老气得要吐血,这个白师弟嘴巴功夫就像他的手上功夫一样的扎实,无数年来从来占不了他的便宜。
什么叫一把年纪的人了?我很老吗?我起码还得活个三千年!
什么叫跟小辈弟子一样站着回话?你没见我很生气吗?信不信老夫一掌劈了你!
堂下弟子一个个面色古怪,如此火爆有趣的场面可不多见,尤其在擎天大殿这种庄严肃穆的宗门重地之上,但笑出声来显然殊为不妥,一个个忍着笑意,脸颊肌肉抽搐的好不辛苦。
长老们就没那么客气了,尤其是四位首座。温红雪已经是脸上挂满了笑意,要说此刻现场最不待见洪长老的,除了掌门沈相言,大概就是她了。
洪长老一眼扫过,忍不住狠狠瞪了温红雪一眼,冷冷的道:“温师侄,什么事情那么好笑?”
温红雪执掌嫏嬛阁已有千年,手握实权,也是门中排的上号的人物,虽然修为差了洪长老许多,却也不会怕了他,怡然不惧道:“张师兄从来严肃,认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就是一块石头,不料也是会笑的,故而我心情不错。”
众人一起拿眼睛去看坐在白长老下首的张少真,果然,只见这个道人嘴角带起不起眼的弧度,不仔细看还真发觉不了,偏偏被温红雪发现,还拉下水做了挡箭牌。
张少真一向寡言少语,最是沉闷不过,见了洪长老吃人的眼光,眼皮子一耷拉,只做不见,不理不睬。
沈相言早就和几个人通过气,心中有数,见状抓紧机会道:“看来几位首座都没什么意见,如此……”
下方一人忽的立起,大声道:“如此自然极为不妥!”沈相言一看,这人皮肤干皱,看着一脸老态,个子也不高,唯有声音颇为洪亮,乃是清源三十三代的长老,姓郭,名浩,正是从闭死关当中“活”过来的长老之一。
“如何不妥?”沈相言。
“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些小辈通不过考验,自然就没有竞争真传弟子的资格,如此简单明了的事情,还需要多说么?”
郭浩声音洪亮,义正辞严,不待沈相言反驳,又继续道:“我派源远流长,万年以来能够力压群雄,稳稳坐住这天下第一派的位置,靠的可不就是法度森严,人人上下一心?若是今天可以为几个小辈坏了规矩,那么下次又该如何?如果人人如此,事事如此,因人废事,势必人心涣散。到了那个时候,别说什么天下第一派,只怕我们自己就先乱了起来!”
这话有节有理,一派公正严明,事事为门派考虑的样子,当真叫人不好反驳,堂下不少真传弟子也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
“不错,郭师叔说的很好,规矩自然不能坏。”大家一齐看去帮腔的人,却愕然发现开口的是林正轩。沈相言几人互视一眼,就听林正轩话锋一转,道:“不过规矩不能坏,却可以改!”
郭浩道:“你这是何意?”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莫名的意味。
“何意?”林正轩冷笑一声:“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因人废事自然不可取,但世上又岂有万年不变的事物?我等秉承祖师遗志,誓要将本派发扬光大,对一些不合时宜的老规矩做一些改动,又有什么奇怪了?难不成堂堂清源掌门,连这样一点权力都没有?难道我们四峰首座都是摆设不成?”
沈相言暗自摇头,这林师弟说话火气太重,虽然理是这么个理,但这话一出,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意思,摆明了叫对方下不来台。不过一想林正轩是剑修一脉,又有些释然,他们这些剑修一向如此,一言不合就打到你服为止!
果然那郭浩怒道:“林首座好大的威风,是不是摆设,打过才知道!”当即跳下场来,就要动手。
林正轩嘿了一声,大笑道:“莫看你辈分高,要真动起手来,再来两个你也不够我打的!来来来,还有谁跟他一伙的,不妨一起上,且看我手中宝剑锋利否!”
这话太拉仇恨,马上七八个人一齐跳出,大多是和郭浩一样,闭死关后出来的前辈长老。
林正轩不管不顾,宝剑出鞘,就要一击挥出,张少真、李玄道、温红雪各自长剑纷纷出鞘,眼看就要一场混战。
沈相言眼角突突直跳,总觉得事态发展有些不对,似乎超出了自己的控制。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擎天大殿上,上演出一幕萧墙之争,血溅五步。真到了那个地步,清源丢了面子,叫世人笑话倒还是小事,搞不好,轻则实力大损,重则门派分崩离析,那自己这些人又有何面目去见历代祖师!
他正要说话,突然心有所感,大殿之中本来已经是剑拔弩张之势,这时候人人侧目,一齐往大殿门口望去。只见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一身青衫长袍,初看年岁已老,再看又似乎是自己的错觉,整个人给人一种枯木逢春之感。
堂下弟子惊诧莫名,这人是何时出现他们竟然没有一人发觉,更没有一人认识此人。这人看似垂垂老矣,似乎一阵风就可以吹跑,不过在场人人尽皆见识不凡,都可以感受到那不起眼身躯下,隐藏着如何惊天动地的强大力量。
沈相言立于上首,看得清清楚楚,就听他惊呼一声:“师叔祖,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一众真传弟子们纷纷一惊,“掌门喊他师叔祖?这人难道就是传闻中的……”
白、洪两长老也是一惊,纷纷喊道:
“师伯?”
“师父!”
沈相言脚下生风,一溜烟赶到殿门口,恭恭敬敬将这人迎上座,白、洪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几分忐忑,还是洪长老率先道:“师父你是什么时候出关的,竟然都不让我们知道。”
沈相言站在一旁,挥挥手,示意道:“都来见过蓝祖师。”
蓝祖师?原来这位就是本门硕果仅存的三十二代弟子蓝大先生?一干人恍然大悟,一齐躬身大呼:“参见蓝祖师——!”
蓝大先生气血旺盛,气机极强,按理说应该给人还能再活五百年的感觉,可偏偏脸上、手上、脖子处露在外面的皮肤,干枯如同风干的橘子皮,一副随时可以扎上绷带冒充木乃伊的感觉,他淡淡的道:“免了。”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四首座与一干长老兵刃尚在手中,一时就有些尴尬,这情形,看来打起来有些不大合适?
张少真未见什么动作,手中神兵已经不见了踪迹,这老道默默转身坐下,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冒充他的木偶人去了。
余者心里一阵苦笑,也顾不得面子,纷纷收了家伙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李玄道看着天花板,似乎在考虑这大殿年久失修,或许什么时候该换上几根房梁了;温红雪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手,貌似突然发现自己虽然青春不在,手却是依然如此嫩白美丽,不输给任何年轻人;郭浩一行人互望对视,含情脉脉,唯有林正轩有些坐蜡,谁叫他是第一个亮家伙的!
蓝大先生的目光有如实质,似刀似剑,如芒在背,林正轩也不是个好惹的——谁叫咱是剑仙,一言不合砍他丫的才是本色!
他放大了嗓门,洪亮的声音在大殿之上回荡不绝:“师叔祖,你来得正好,想来前因后果你也听了个完全。你且给句话,这事情究竟是掌门师兄与我们几个说了算,还是按郭浩那几个说的办?”
“若是我们五人说了算,还请师叔师伯们不要再随意干涉门内事物,反之,这掌门还有首座,不当也罢,统统让给你们来当好了!”
林正轩原想着利用门内矛盾挑起大战,无论胜负如何,一场大战下来,清源派必定实力大损,到了那个时候,距离自己的目标就近了一步。但不曾想,关键时刻蓝大先生出现,有这个成名数千年的前辈高手压阵,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起来的。
只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是化神的修为了,那如今呢,渡劫?总不至于是大乘吧?不会,绝对不会!林正轩告诉自己,如果真到了大乘的境界,蓝大先生绝对不会是像现在这般,处于一种非生非死的状态之间。
不过当务之急是把自己撇清,面对蓝大先生如山岳般沉重压力的目光,林正轩怡然不惧,毫不示弱对视过去。压抑、凝重,空气中气压降低,仿佛都要滴下水来,良久时间,蓝大先生终于点点头,移开目光道:“沈相言。”
沈相言忙应道:“师叔祖请吩咐。”
“此事你一言可决,不必再问他人意见。”
“是。”
郭浩听了心里一沉,他看了一眼林正轩,后者一副我不认识你的表情。
蓝大先生又道:“大道理不用我多说,你们都懂。我只有一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们出发点是怎么样的我不管,总之手不要伸的太长,伸手必被抓,明白吗?”
他语焉不详,意有所指,慑人的目光却紧紧盯着郭浩几个,显然是极为严厉的警告,这几个无力反抗,只能唯唯诺诺应下了。又道:“今天的事情就到这里,都散了吧。”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告退,林正轩也欲随众人一起离开,耳边传来细不可闻的声音,他身躯一震,这是蓝大先生传音给他:“我明白清源有负你家良多,然则有些事情并非人力能够挽回,以你的聪明才智,不难明白其中道理。”
“世上并没有万世不朽的基业,无论是你家,还是清源,总会有烟消云散的一天,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怪你。”
“只不过真要到了那一天,你就真的快活了么?我看未必!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你且好自为之吧。”
林正轩心里泛起彻骨的寒意:“他竟然知道?他竟然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他为什么不揭穿我?”
“是因为我位高权重,无凭无据拿下我会引起宗门大乱,还是他自己出了茬子?”
“最奇怪的是,他竟然还活着……”
他驻足沉思,几乎就想回头问个清楚明白,但终于还是没有停步。等出了大殿伸手一招,一道剑芒升起,带着他腾空而起,不一会就消失在天边。</div>天才记住只需1秒,秀书网www.xiumb.com!免费无弹小说手机站m.xiumb.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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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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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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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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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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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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