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子本以为东窗事发后,依照阮酥酥的性格,父女之间会大吵一架。

  他也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

  只须同闺女说,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为她好,一开始只是为了试炼她,让她晓得这世间危险而已。他也没意料到那虎妖凶性大发,当真敢下凶手。

  之后再买上几件她喜欢的物件,拉下脸来给她赔礼道歉,再让她娘这么一番说清,这般矛盾也便自然而然的消解了。

  毕竟多年以来,父女间吵架时有发生、时大时小,小姑娘也终究是自己的孩子,天大的矛盾多哄哄也总归能哄好……

  亲子间又能有什么仇恨呢?

  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可当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以后,却出奇的发现,阮酥酥并没有如他意料的一般闹脾气。

  不知为何,她变得乖巧懂事了起来。

  甚至乖巧的,有些陌生。

  往日矛盾之后,任凭阮酥酥如何胡闹,青玄子也能感受到自己在阮酥酥心中的地位——他是她唯二的亲人。

  可如今,却能清晰感觉到父女间的疏离。

  青玄子只当她小孩子心性,上演着什么‘再也不理爹爹’的戏码,也许过段时间便会变成原来的模样。

  但随着时间愈发长久,阮酥酥始终没再向从前一样任性。

  青玄子本是有些不适应的,但这么久以来的相敬如宾,倒也让他在女儿身上瞧见几分‘知书达理’的态势,思来想去,也便觉得是女儿长大了。

  长大了,成熟了,自然就不会跟小时候一样。

  但青玄子没想过,长大、成熟,都是有原因的。

  一晃就是三十年。

  江河缓步前行,那星光伴在身侧,四季晃过,本该是沧海桑田的变化。

  但青玄子的山头似乎永远是那个山头,道观也始终是那个道观,三十年间,除了阮酥酥修为的增进外,山中的一切似乎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

  江河曾体会过这种感觉。

  因为他有灵丹傍身,修行不过是将自己锁在石室日复一日的汲取其中灵气罢了。

  他根本无需经历什么,便足以得到其他修士梦寐以求的一切。

  这虽让他的修为有所长进,可两百年如白驹过隙,没能在他的人生中占有一片色彩。

  亦少有影响到他。

  所谓人生,终究是要去走进世间,体验、生活一番的。

  纵使耐得住寂寞,愿意待在山中闭关修行,可不曾经历过滚滚红尘,又谈何成长?

  饶是增多了寿命,可心性不曾增长,也不过是个活得更久一些的巨婴罢了。

  这也让世间太多的修行者,即使活了远超凡人的岁月,有时言行举止比他们口中那些所谓‘凡人’还要糟践。

  阅历本是完善一个人的根本。

  “你就把她锁在山上,足足三十年?”江河发觉,自己似乎有些低估了青玄子的控制欲。

  直到现在,青玄子都不以为意:

  “寻常修士为何要下山历练,寻求突破?无非是受天赋局限,终日闭关山间,寻不到突破契机,而这世间有太多奇珍异宝,只待从秘境,亦或其它什么地方寻到点机缘,方能更进一步罢了。

  我是这般庸人,这才在人境时受了太多的苦——

  我在人境时和妖物为了争夺一处灵泉厮杀;亦为了一瓶夯实灵台的丹药杀人越货;筹备抵御天劫的法宝时还遭同道觊觎、暗算、险象环生。摸爬滚打才堪堪突破了地境。

  但酥酥不是我,她是个真正的天才。

  她在人境时便破境如喝水,修行速度远超我与她娘,地境之下仿佛没有瓶颈。

  如此一来,她只需待在这山里安心修行,便迟早能摸到地境门槛。而我尚有一定积蓄,她突破时所需要的一切我都能替她准备,又何须任她下山历经我曾经的那些危险?

  对这偌大的生灵洲来说,人境和凡人又有什么区别?不过如同草芥!

  唯有地境,踏上了地境,在这世上才算有了立足的能力!

  小子,这世间危机四伏,你纵使没经历过我那般过往,也该记得自己是怎么在生死里寻求出路的——m.xiumb.com

  要是没有那个女人,你早在青玄观的时候就死在为师手里了!”

  即使不认同青玄子的教育理念,如今的江河也不敢说这生灵洲就是安全的。

  青玄观、鲤国、平天舟、万仙山……

  从人境到今日的天境,他不论哪一次都是险象环生,只有少数的时间能片刻喘息。

  甚至直到天境,头上亦有个妄图登上天道的古池稳压一头,莫说化险为夷,能不能在古池那老妖怪手里过上一个回合都是个问题。

  就好比大鱼吃小鱼。

  除非做这世上最大的那条鱼,否则总有被他人吞并的一天。

  纵使青玄子的作为有些出格、过激,亦不能说他的理念是‘错’。

  “但结果是否如你所愿?”江河问。

  “……”

  青玄子缄默半晌,

  “酥酥不可能不懂我的良苦用心!直到地境之后,她都还在听我的话——是下山,下山之后!

  她以前从来不敢跟我那么争辩,都是那个凡人,自从有了那个凡人以后,一切都变了!”

  江河不置可否。

  因为直至今日,他们也不知阮酥酥下山后的真相。

  他虽明白阮酥酥的死,更多是为了逃脱青玄子的掌控,是对青玄子的‘惩罚’,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凡人的死亦是这一切的诱因。

  下山……

  阮酥酥离开道观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或许亦是青玄子如今急躁,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根本。

  他们又前行几步,阮酥酥亦终于抵达了地境的门槛。

  青玄子赠予了她许多抵御天劫所需的丹药、法宝。

  她面无表情的收下。

  青玄子又打算为她护法,助她渡劫。

  这次她却百般不让。

  她的母亲一生都为突破地境,无法担当此任,青玄子又不愿违逆了女儿的想法,影响她的心境,便只得让她带着法宝去那不远的山头渡劫。

  直至现在,青玄子都不解为何阮酥酥不愿让自己护法。

  唯有江河看清星光之中的一切时,才恍然明白。

  她不接受,只是不愿再多欠这父亲什么——

  阮酥酥渡劫时将法宝留在了一旁,只凭肉身硬撼地境天劫。

  待劫云散去,世间又多了一个地境的修士。

  和一个倔强的女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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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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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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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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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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