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饶是在雨夜,青玄观正中的铜钟也一刻不曾懈怠,发挥着自己唯一的职能,让钟声响彻整个简陋的道观。

  穿着一身弟子道衣的王振,正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自入观开始算起,直至凌晨时分的现在,刚好是王振来到青玄观的第四个月。

  自小出生在平凡人家,在郊县平平淡淡生活了十几年的王振,虽有幸拥有灵台,成为脱离凡俗的一员。

  可他很清楚,在这些不平凡的人里,他反而又是最平凡的那一个。

  晚他一个月入观的李师弟,都已经早他一步踏入人一境,而自己尚在凝聚第一级台阶的路上迷茫停滞。

  而且他向来不是个安分的主,满怀着好奇心和憧憬,跟着师父来到这高山道观里,却数月如一日的修行枯坐。

  那份新奇感早已在这段时间里被消磨殆尽。

  若是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兴许自己已经在家里娶上一个好姑娘,再让那姑娘怀上自己的大胖小子了。

  相比于这枯燥乏味的修行,王振觉得俗世的纷纷扰扰,才更为适合自己。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这里。

  尤其是道观里的师兄们越来越少的当下。

  单单他来的四个月里,大师兄都还俗了四位,他也说不准大师兄们到底是还俗了,还是做什么其他事情去了。

  他只是越来越感到不安。

  他隐隐能感觉到,那‘还俗’不是什么好事。

  因而前些日子就已经打算还俗的他,这才一直拖到现在还没离开。

  甚至昨天以前,他虽然有些心神紧绷,但睡得都还算不错。

  直至昨天听到明河师兄,吃饭那会儿神神叨叨的鬼故事以后,他大半夜是一点也睡不着了。

  睡不着还不算,他甚至不敢在睡前喝上一口水。

  生怕大晚上起夜的时候,撞上什么系着红绳的女弟子。

  实在忍不住,就屋里解决一下。

  反正屋漏偏逢连夜雨的,风一吹,没多久味儿就散了。

  “明河师兄一定是看当时气氛沉重,唬我们玩的。都来这道观里四个月了,我连母兔子都没见到一只,怎么可能有什么女鬼啊!”

  可说着说着,便想起明河师兄那脸上莫名其妙的脓包,他又不那么确定了。

  人们时常喜欢自己吓自己。

  好比今天莫名流了鼻血,搞不清楚原因,就一定要找别人问一问。

  可也许回答问题的人并不专业,答案在一不留神间,就往不治之症上偏离。

  于是人就开始充分发挥自己的脑补,不断加深对恐惧的印象,直至真的认为自己得了绝症。

  王振也是。

  一开始觉得江河说的那故事一定是假的,可架不住怀疑的种子根种在他心里,让他一直去想。

  他越想,脑补地便越严重。

  想着想着,他也就真的信了。

  毕竟在这个能够修仙的世界,出现什么魑魅魍魉从不是什么稀罕事。

  越想,他便越怕。

  越怕,他便越坐不住。

  越坐不住,他便越想要逃。

  可他不能确定自己逃走,是否会被师父发现。

  这就很纠结……

  屋外是风雨交加的呼啸声,雨似乎是越下越大了。

  这陋室本就不算牢靠,听着外面的动静,王振生怕一个不留神房子就塌了。

  “吱呀——”

  王振听到那并不严实的门扉发出突兀的声响。

  一阵冷风从门外灌进来,饶是盖着薄被,王振也不由打了个寒颤。

  “妈的,这屋子也太破了,风都能把门吹开。”

  他翻了个身,就要下床把门给堵上,免得今天晚上更睡不好觉。

  可他才把身子扭转过去,却见到一个漆黑不清的身影!

  那身影手上似乎提着把兵器,长杆状,‘枪头’宽阔到有些奇怪。

  但那赫然是个人!

  “嘶——”

  王振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整个身子都因惊吓而差点抽筋。

  他连忙站起来,靠到角落。

  “你、你……你是谁?”

  在漆黑的夜里,王振只能看到那个人粗略的轮廓,那是他一点也不熟悉的人——

  自打入观以来四个月,他连个母兔子都没见着,又怎么可能熟悉一个女人?

  等等……女人!?

  该不会!?

  “道长莫要惊慌。”那女人的声音悦耳又僵硬,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仿佛是在背稿一般,“我不是什么怪人,只是最近山中鬼魅横行,特来劝告两句。”

  这说辞相当熟悉,王振没想到,昨夜听到的故事竟是真的!

  可我也没出门起夜啊!

  你这女鬼怎么不讲道理啊,我不出去触这霉头,连方便都在自己屋里解决,你反倒亲自找上门来了!?

  “我知道你,你是剑宗的弟子,对不对?你在山里降妖除魔,特来提醒我不要着了鬼魅的道!”

  “原来道长已经知晓。”那女人一愣,又僵硬的回道,“如此一来,也省去我白费口舌。这山中鬼魅极为诡谲,有时会装作道长熟悉的人,偷偷吸食道长的精血……”

  “我知道,只要系着红绳的便有问题,对不对?”

  王振连忙打断对方的说辞,

  “好了这些我都知道了!你快快离去吧,我还有好几个师兄弟他们不知道这秘辛,我隔壁就住着李师弟来着……你且快去知会他们一声,免得他们中了套!”

  “……”

  那女人听后一愣,竟是直接沉默了起来。

  王振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琢磨着待会儿万一对方扑上来,自己是否有能力反击。

  可在短暂的沉默后,那女人却点了点头:

  “道长知道便好,这山中鬼魅甚多,最近也愈发不安分起来。前些日子,你们道观便有个弟子中了招,幸亏反应的及时,只是在脸上留下了脓疮……真要说起来,还是趁着事态不严重时,尽早下山为妙。”

  说完,那女人便关上了门,不知去向了何方。

  “嗯?”

  本还以为会有危险的王振,却是没想到事情解决的竟如此简单……

  可在稍微冷静过后,他又响起那女人说过的话:“等等,她说先前道观里有人着了道,该不会就是……明河师兄吧?”

  似乎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如此一来,一切便好像都说得通了。

  那明河师兄着了道,导致脸上生疮,而他所言,应当皆是真话,方才那女子的出现便是证明。

  如果再细想些,兴许道观里大师兄们莫名的‘还俗’,与山中鬼魅脱不了干系也说不定!

  而师父明明知道这些,却闭口不谈,应是怀揣着别样的目的!

  甚至,这山中鬼魅本就与他有关!

  这也能解释,那明河师兄没有在受灾后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公之于众,而是过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才神神秘秘的以玩笑口吻告诉他们。

  明河师兄兴许了解到了内幕,但被师父所挟持,只能用这样隐晦的方式告诉他们!

  王振凭借支离破碎的信息疯狂脑补,他感觉自己触摸到了真相。

  “没想到,明河师兄其貌不扬,平常也不与我们往来……暗中竟如此为我们着想么。”

  王振喃喃道,

  “不对,现在根本就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如果山上真的十分危险,那我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逃么?”

  王振本就有过偷偷下山的念头,而今这个念头也因意外来客的造访,而死灰复燃了。

  先前没有离开,是因为没有机会,他也没有那个动力。

  说到底,那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想,他没有一个源动力支撑着他做出决定。

  而现在,认为自己触摸到真相的王振,深知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了。

  虽然在雨夜下山十分危险,但当下好像也不会有什么,是比呆在这个鬼地方还要危险了。

  更何况,如今下雨,不会有什么人在道观乱窜,风雨声也能遮住自己的脚步,以掩人耳目。

  这不是完美的时机,但似乎是当下处境中,最值得一试的时机了!

  “说做便做!”

  想通后,王振不愿多留,甚至连行囊都没有收拾,就匆匆打开了房门。

  眼前一片漆黑,头顶本该有明月与星空,却被浓密的乌云给遮得严严实实。

  但好在他是修行之人,哪怕未曾突破人一境,也受灵气的熏陶而改变了五感,倒还勉强看得清楚。

  不顾雨水打在自己的肩头,他蹑手蹑脚地向着后山而去。

  ……

  待王振离开那简陋的屋舍后,顾青山自屋舍旁的密林里缓慢钻了出来。

  “没想到这么轻松,演砸成这个样子,也能把他们吓跑……看来这道观里的其它弟子,也早就感觉到了这道观的诡异。”

  她手上提着杆一人高的铁铲,那是江河临别时,赠予她的礼物,也能充当她逃离时的‘兵器’。

  毕竟她在战场上用的那杆银枪,早就已经在受伤时跌落在深山老林之中,纵使被青玄子捡到,估计也是毁了或者扔了——他也不可能允许顾青山这个将军,在道观中找到一把趁手的兵器。

  江河在下午时,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全部计划。

  而顾青山只需要配合着演一出戏——

  凭着先前的铺垫,扮作那江河故事中的‘女人’,在钟声响起后以最快速度将剩下的弟子赶下山去。

  随后,她便可自行离开,不会再有人拦着她。

  至于青玄子那边,自会由江河应付。m.χIùmЬ.CǒM

  顾青山照办了。

  她其实是最后才来到王振的门前,道观仅剩下三位普通弟子,有了江河先前的铺垫,这并不需要花多长时间。

  如今她也可以沿着那后山的路自行下山,再独留江河一人在道观中了。

  可她回想着江河的行事风格,却总觉得事情并不如他说的一般简单——

  他只告诉自己可以逃了,却没明言自己能否逃走。

  “他……不像是一个会因为怜悯他人,而牺牲自己利益的人。”

  前不久她还看见孙二才倒在江河面前时的画面,那时她意识到青玄子的到来,未避免麻烦便匆匆装睡。

  回想着江河当时的反应,与多日来对江河的粗略印象,她忽然拧紧好看的眉头,迟疑了起来:

  “那他告诉我的计划,兴许有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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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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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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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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