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
远离长安城一百八十里的一座大型驿站内。
姚思廉缓缓睁开了双眼,目光异常疲倦地看向灰蒙蒙的房间。
足足过了两刻钟,闻得门外走廊里的脚步声后,方才拖着近乎散架的身体,自那床榻之上缓缓爬了起来。
与三日前的意气风发相比,此时的姚思廉更像是一个垂暮老人。
无论是心灵还是身躯,皆是如此。
“咚咚咚。”房门被人轻轻扣响。
“祭酒大人,外面起雾了,今日是待雾消了再出发还是......”谷登云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姚思廉用力搓了搓脸庞,沙哑着嗓子问道:“谷百户,此地距离太白山还有多远。”
门外的谷登云顿了顿回答道:“距离太白山山脚还有三十余里,今日无论如何都能到得。”
姚思廉爬下床榻,披上厚重的大氅,拖着满是疲倦的身躯走向房门。
‘咯吱’一声拉开了房门。
“谷百户稍坐片刻。”
话音落罢,姚思廉转身走向窗台。
随着窗台被其缓缓推开。
一股凌冽的冷空气直接迎面扑来。
姚思廉身躯一颤,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定神朝着远处看去。
窗外世界几乎全部融身于雾气之中。
五步之间,烛光照耀下依旧清晰可见。
五步之外,烛光不敌白雾,微弱的光芒完全无法穿过白雾照亮那五步之外的景象。
“这雾气,也不知几时方能消去。”姚思廉凝视着窗外白雾,重重叹息一声,口鼻之间直接喷出道道白雾。
姚思廉合上窗台,转身看向谷登云,询问道:“若是此时出发,士卒们的安全能否保证?”
谷登云面露沉思,随即回答道:“若是走的慢些,倒也无妨。”
话音落罢。
谷登云面色不由得一顿,刚想要改口。
姚思廉便一锤定音道:“好,那就准备准备出发。”
古登元闻言,深深地看向满是疲倦之色的姚思廉。
不由得关切道:“祭酒大人,待雾消了,日落之前咱们肯定能到太白山下。”
“您何必这般与自己过不去啊。”
自出了长安城六十里后,众人当真是披星戴月踏晨曦,天不亮便从驿站走出。
直到夜色渐深,方才寻一处驿站落脚。
普通士卒都难以忍受这般奔波,更何况已然不再年轻的姚思廉。
姚思廉苦笑道:“这雾气不到午时前后,休想消散,若是到了那时再出发,今日我等只能到那山脚之下。”
“想要上山只能等到明日之后。”
“我能等得,关中数十万百姓等不得啊。”
谷登云长长叹息一声,重重拱手抱拳,不再劝阻。
“祭酒大人稍待片刻,我这就让士卒们备车备火把。”谷登云眼眶微红,沉声说道。
话音落罢。
大踏步朝着门外走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驿站内外响起数不清的马蹄声,以及战马的嘶鸣声。
姚思廉洗漱一番,好不容易方才恢复了一二分精神。
尚未踏出房门。
房门便再度被人叩响。
“咚咚咚。”
姚思廉拉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此地驿长那布满了风霜的脸庞。
见房门大开。
驿长高高拱手,举过头顶,随即朝着姚思廉深深一拜。
其身后,十余名驿卒无声大拜。
“李驿长,这是作甚,快快请起。”姚思廉不明所以,急忙上前搀扶。
李驿长缓缓起身,老泪纵横道:“卑职李三进,率凤鸣驿上下七十余驿卒,替关中百姓,谢过祭酒大人大义。”
谷登云调动战马,自然引起了风鸣驿驿卒们的注意。
一番询问之下,姚思廉的话语自然以极快的速度在风鸣驿内传播开来。
姚思廉闻言缓缓开口说道:“老夫也只不过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力罢了,李驿长无需这般。”
李驿长擦了擦脸上浑浊的泪水。
朝着身后摆了摆手。
顷刻间便有两名驿卒举着托盘行至姚思廉面前。
那托盘上满满当当的全是饼子。
只不过,大部分饼子上泛着大量的黑点。
显然,这些饼子全部出自陈年老粮。
李驿长再度拱手行礼道:“祭酒大人,这是风鸣驿上上下下七十余人的心意,还请您务必收下,也算是我等,为赈灾尽一份绵薄之力吧。”
姚思廉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昨夜赶赴风鸣驿时,入眼可见,整个风鸣驿无一人不面带饥色。
此地终究远离长安城一百八十余里,平日里倒是没什么。
可问题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如今旱灾之下,运输何其不易。
眼前的这些饼子,极有可能已经掏空了他们的全部家底。
若是收得,岂不是害了他们性命?
见李驿长与一众驿卒依旧长拜不起。
姚思廉叹息道:“诸位的心意,姚某收下了,但这饼子,姚某万万收不得。”
李驿长缓缓起身,见姚思廉面露不忍。
心中瞬间了然。
急忙道:“祭酒大人无需担忧我等,此地临山,我等......我等并不缺少吃食。”
靠山吃山固然没错,此地靠近秦岭亦没错。
可莫要忘了,冬至前夕的那场大雪,并非单单降落于长安城一地。
相比开阔的长安城,此地临山,积雪可远没有那么容易融化。
至于李驿长口中的吃食,若是所猜无错的话。
根本就不是什么山中野物,而是......树皮。
远离长安城六十里后,姚思廉看到太多太多的灾民,亦看到了太多太多光秃秃的树木。
此光秃秃并非指冬季来临,树木褪去枝叶。
而是指真正的光秃秃,犹如人去了衣衫一般。
沿途所见,数不清的树木亦被褪去了‘衣衫’。
姚思廉重重叹息一声,随手拿起一张饼子。
掰开。
随即再掰开。
拿起其中一块,缓缓开口说道:“饼子我收下了,你们的心意我也收下了。”
话音落罢。
姚思廉无声叹息一声,折返房舍,拿起包裹缓缓走出了房门。
其身后。
心知姚思廉心意已定的李驿长并未再度劝说。
领着十余名驿卒默默相送。
姚思廉行至驿站门口时。
这才看见余下的五十余驿卒。
此时的他们正手持木勺,不断地往士卒水囊里灌着热水。
待士卒整装完毕之后。
姚思廉面朝风鸣驿上上下下七十余人重重拱手行礼道:“诸位无须再送,还望诸位多多保重。”
话音落罢。
姚思廉迈步走向车厢。
怎料。
车轮刚一转动,车厢内的姚思廉便大声喊道:“停。”
随即整个人快速自车厢内探头。
看向风鸣驿门口七十余默默相送的驿卒。
姚思廉定了定神朗声道:“李驿长,诸位,好好活下去,这场旱灾用不了多久便会彻底结束了!”
话音落罢。
姚思廉再度拱了拱手。
随即不再留恋。
车轮缓缓转动。
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车与两百骑卒彻底消失在浓雾之中。
风鸣驿正门处。
七十余人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未能回神。
真的很快便能彻底结束吗?
七十余人心中不断地自问。
“驿长,这场旱灾真的快结束了吗?”一年轻驿卒不由得看向最前方的李驿长出言问道。
李驿长转过身来,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随即回答道:“快了,大伙再坚持坚持,莫要忘了,咱们有祭酒大人,还有六皇子殿下,他们是不会骗人的。”
......
浓雾中。
一辆三架马车在两百骑卒的护送下,缓缓行走于不见天日的浓雾中。
姚思廉斜靠在车厢软塌上,自怀中取出小半张泛着黑点的饼子。
凝视许久许久。
不知不觉间,眼眶已然红润。
许久之后。
姚思廉缓缓掰下拇指大小的饼子放入口中。
刹那间,一股酸涩的味道在其口腔中绽放开来。
姚思廉面无表情地缓缓嚼着口中酸涩的饼子。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这一路走来所遇所见。
尸横遍野,易子而食。
京师六十里内外,竟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天和地。
以往仅存在于史书上的景象,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姚思廉面前。
对其内心的撼动,可想而知。
一块饼子入肚,姚思廉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无力地叹息一声。Χiυmъ.cοΜ
缓缓起身,将那仅剩的小半张饼子郑重地收入怀中。
拉开车帘,任由车厢外凛冽的冷风呼啸着涌入车厢。
好似只有这般,才能使其心中畅快少许。
就在马车即将彻底驶离风鸣驿时。
迷迷糊糊间,姚思廉好似听到了一阵异常清脆的鸟鸣声。
‘风鸣驿、风鸣驿、风鸣驿上遇凤鸣。’姚思廉面色微红地苦笑着摇了摇头。
随即放下车帘,整个人渐渐昏睡了过去。
......
时间缓缓推移。
天空中忽然绽放出一道艳丽的霞光。
霞光穿过浓雾,照耀在大地之上。
渐渐驱散了浓稠的雾气。
“大人,雾快散了。”谷登云纵马走向马车。
“大人,咱们快到山脚下了。”见无人回应,谷登云再度开口说道。
等待十余息,仍不见姚思廉回应。
谷登云面色一变,急忙大喊道:“停车!停车!快停车!”
话音落罢,马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谷登云大喊一声:“通知前面的弟兄们!先停下脚步!”
话音未落,谷登云便已然快速翻身下马,朝着车厢奔去。
临到近前,猛地扯开车帘,跃上马车。
“大人!大人!”见姚思廉满脸涨红地躺在软塌上一动不动,谷登云面色彻底大变。
大声呼喊两声。
随即快速朝着姚思廉走去。
凑到近前,急忙将手放在姚思廉额头上。
滚烫!
“快拿清水来!要温的!”谷登云大喊一声。
随即缓缓将姚思廉搀扶起来,伸手接过士卒递来的水囊急忙打开。
“大人喝点水。”谷登云边说边缓缓朝着姚思廉口中倒去。
几口温水下肚,姚思廉缓缓睁开双眼。
沙哑着嗓音问道:“到哪儿了?”
谷登云面上一喜,快速回答道:“还有二里便到山脚下了。”
姚思廉沉默几息,随即艰难开口说道:“走,进山。”
谷登云看向虽一脸病态,但目光却异常坚定的姚思廉。
缓缓开口说道:“大人先吃些药,歇息片刻再进山也不迟。”
话音落罢。
不给姚思廉反对的机会。
谷登云快速将其放在车厢边缘,使其斜靠着软塌。
随即快步走出车厢。
吩咐道:“去取一些干柴来。”
话音落罢。
谷登云快速走向战马,自马腹侧兜取出一黄油纸包裹的药包。
望着手中的药包,谷登云眼神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庆幸。
若不是临行之前,许奕为他们准备了一些常用的药包,天知道任由姚思廉这般下去,最后会造成何等难以想象的后果。
不一会儿的功夫。
喝下汤药的姚思廉再度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谷登云望着车厢内昏睡过去的姚思廉,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从军这么多年,谷登云佩服的文人屈指可数。
而眼前的姚思廉,却足以位列前三。
谷登云叹息一声缓缓走出了车厢。
“谷老大,祭酒大人如何了?”方一走出车厢,一伯长打扮的士卒便凑了过来关切道。
眼看着马上就到太白山了,姚思廉却病倒了。
这如何不让众人担忧。
谷登云回答道:“刚服下药,又昏睡过去了。”
伯长面露难色,一屁股坐在地上,叹息道:“谷老大,你说祭酒大人这又是何必呢!今日若是多歇息一两个时辰,说不定就不会病倒了,唉。”
谷登云抬头看向正缓缓消散的雾气。
平静道:“这几日以来,祭酒大人披星戴月的赶路,还不是为了关中百姓。”
“可这一病倒,不是更耽误事吗?”伯长坐在地上忍不住连连发着牢骚。
“他也不想啊。”谷登云深深感慨道。
随即上前两步,踹了踹坐在地上的伯长,随即开口说道:“好了,别在那儿口是心非了,赶紧喂马准备赶路了。”
“还赶路?!”伯长腾的一下快速站了起来。
伸手指了指车厢,低声道:“都这副模样了还赶路?!谷老大你怎么想的?你要害死祭酒大人啊!!”
谷登云面无表情道:“我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祭酒大人怎么想。”
说着,谷登云伸手指了指车厢。
再度开口说道:“这几日下来,祭酒大人的性子你还看不出来吗?若是等祭酒大人醒了,发现咱们还在原地,定然会急躁,这一急躁病情势必会有所加重。”
伯长低下脑袋,无力地叹息道:“谷老大,祭酒大人若是醒来执意要上山,我们该如何?”
谷登云微微摇头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话音落罢。
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车再度缓缓前行。
只不过,这一次二里的路程足足走了两刻钟的时间。
速度之慢,可想而知。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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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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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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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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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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