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颂!”顾瞻勃然变色,沉声怒斥:“你休要信口开河,污蔑我姐姐清白。”
秦颂的那个称呼,乍一听是会叫人产生错乱。
可顾瞻尚未婚配,平国公府门内,这二三十年就一位能被称为“顾大小姐”的,就是顾瞻唯一的嫡亲姐姐,现在宫里的顾皇后。
秦颂明显意有所指——
用这个旧时称,来暗示一些陈年旧事。
顾瞻与顾皇后,姐弟之间差了十二岁。
虽然顾瞻才刚四岁上,他这姐姐就进了宫,可因为他母亲早逝,一直都是顾皇后抚养,将他带大的,他与自己这姐姐的关系亲厚,非同一般。
皇帝的那个嫡亲弟弟麟王云骧,比顾皇后大两岁,因为从小尚武,先皇又比较宠爱幺儿,就比较的纵容他。
他十二岁上就得了皇帝特许,去跟着平国公父子拜师学艺,习武之余兼之学习排兵布阵的技巧。
那前后有七八年的时间,他都拿平国公府当自己家,随意出入,甚至常驻下来。
西北战事吃紧,顾家父子驻守边境,他也跟过去。
年纪太小,上不了战场,平国公府也不敢随便让他上战场,他就在军营里看护后方补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等着顾家父子得闲,就再教导他一些。
而顾瞻的母亲与他那个出身武将家的祖母不同,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身体不大好,时不时的就生病。
国公爷体恤儿子年纪轻轻就夫妻聚少离多,战事不忙的时就打发他回京住一阵。
先帝那时候已经上了年纪,自然也是挂念自己的幼子。
所以,每逢这时,云骧就也跟着顾家的世子爷一起回京。
但他是个十分勤勉之人,回京了和不懈怠课业,为了方便练功和随时像顾瞻父亲请教,所以那几年里,他即使在京,也都是住在平国公府的。
为了出入方便,也曾正式敬茶拜师,认了老国公做恩师。
不过么,他出身皇室,又是身份几位尊贵的嫡皇子,大家都清楚,顾家这就是担个虚名而已。
顾家的大小姐顾晚晚也日渐长成,但她不似母亲那般娇弱,反而随了家里男丁和她祖母的性格脾气,利索洒脱,又从小立志,总想将来跟着祖父父亲一起上战场。
可是顾家历代男丁死了无数,老国公和世子爷都是不肯答应的,做出的最大妥协,就是准她舞刀弄枪,学些防身自保的拳脚。
至于再多的……
那便觉得不行了。
所以,云骧寄住在平国公府那些年,他两人是市场一起跟着顾瞻的父亲,已故的那位世子爷练功的。
顾瞻和秦颂那时候都是小孩子。
秦颂虽然开始记事了,可是两家有不熟,他不会关注到别人家大人的事。
而顾瞻——
则实在是太小了,对自己亲姐姐的事其实也都是后来长大以后听人说的。
顾家的大小姐那时候,才貌双全,虽然习武却不泼辣,为人知书达理,又从小帮着国公夫人管家,名声在外,是当时京城里名声最响亮的大家闺秀之一。
再加上,她家的门第也无可挑剔,那几年在婚嫁市场上她可谓炙手可热。
虽然她与那位麟王殿下之间,没传出任何暧昧不清的闲话来……
可是在女孩儿普遍十四五岁就定亲,一及笄便嫁人的大环境下,她一直拖到十七岁也没定个婆家下来,当时外间确实就有揣测,猜她可能是和那位麟王云骧之间两小无猜了。
可是当时的情况是——
信王逆案过去没多久,民心尚且浮躁,皇帝又是个读书人的体格和脾气,虽说理政的手腕不差,可同时边境又战事频发,他着实是力不从心。
这种情况下,一般是不可能叫与他同为嫡出的亲弟弟去和手握重兵的平国公府结亲的。
正好当时南边战事吃紧,麟王自请前去边城驻守。
然后,他在那边也呆了半年,就在那一年上——
大成新篡位成功的皇帝发动奇袭,趁着年关大觐边城军民守城都在松懈之时,大军压境。
战事在除夕那晚顺利拉开,前后不过三日,边城建阳被敌军所破。
秦颂的父亲在初一的守城之战上就殉国,云骧该是预感到这一战必定败北,当时便派人收殓了他的遗体,护送北上了。
而城破之后,他又率领残余部众,且占且退,足足又撑过了三天,死在了暗月峡谷的对垒当中。
当时是他率兵抢占优势地段设伏,阻断了士气正盛,一路北上的大成军队。
以寡敌众,注定了是个败局。
半夜战事结束,黑灯瞎火,那峡谷之地入夜又下起了雨,大成方面刚打了一仗,也是精疲力竭,便没顾上扫战场,先撤出峡谷整军休息。
可是次日,他们再去打扫战场时,却翻遍了堆叠如山的断肢残骸也没能辨认出哪一具是大觐主帅云骧的尸身。
但是这一战里,他们确定是将建阳城撤出的最后残部屠杀干净了。
对方主帅为了请功,也为了继续鼓舞士气,干脆就从死人堆里随便拉拉出一具看上去差不多的,拖回建阳城,大肆羞辱尸身庆祝。
可是有过两日,平国公府的大小姐顾晚晚却亲自扶棺跨进了雁岭关。
她带着自己的部众,连夜出关捡回了麟王残破的尸身,给守城官兵交代之后,一路将那个年仅十九岁的当朝身份最尊贵的皇族亲王的遗体带回了京城安葬。
那个正月,大觐举国大丧哀悼。
却也仅在替麟王治丧一月的流程走完之后,出来国丧的第二天,皇帝的一纸册封圣旨就进了平国公府,终于填上了他后宫后位空悬数年的那个缺。
当时这件事出的十分突然和仓促,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皇帝的圣旨,二月十四颁布,二月十八就举行了大婚和封后大典。
皇帝当时给出的解释是一场举国哀悼的白事过后,要冲冲喜。
而且,他一个做兄长的,特旨为麟王守了一个月的国丧,这已经是破例的恩典,既然出了国丧期了,谁家的日子不得照常过?
而且,顾晚晚又不是什么风尘女子,或者带孩子的寡妇。
如果单论家世和个人条件——
毫不客气的说,她要做这个皇后,满城京城待嫁的姑娘都只有让路拜服的份儿。
因为,她确实当仁不让,无可挑剔!
当时时间虽然十分仓促,但皇帝却将封后大典办得盛况空前,半分都不见潦草。
对一对儿新人而言,那是一个相当完美的开端。
再然后,这之后的十几年,果然是敌后和谐,各司其职,前朝后宫都越发的平顺安稳,局面蒸蒸日上。
其实当时皇帝赐婚的圣旨下的毫无征兆,并且还卡在麟王刚死的那个节骨眼上,显得……
颇是迫不及待的模样!
这事儿困扰和震惊了所有人很长一段时间。
可顾皇后待字闺中时,并未定过亲。
虽是有时她与云骧同个场合出现,会叫人暧昧的揣测他俩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可毕竟两人公众场合都安分守礼,从未逾矩,私底下也没传出什么小道消息……
再有就是,皇帝陛下从做太子的时候开始,就是个宽容随和的老实人,即使有人不惜往最恶意处去揣测他,可是多揣摩几遍,却是怎么看他也不像是那种会为了抢女人就插兄弟两刀的人。
更何况——
现在秦颂是在暗指,皇帝为了抢夺顾皇后,进而设计了建阳城十五年前的那场战事!
这个想法,不仅危险,还很疯狂!
顾瞻恼羞成怒,一个气不过,便彻底失态,一把揪住秦颂的衣领,警告的逼视他的双眸:“秦颂,我知你幼年丧父,这些年为了支撑家业吃了许多苦,你心中为此多有不忿,我也能理解。但是这种事……你要说就拿出实打实的证据来。这可不是谁家的私事,你我两族,都是军中发家,最是知道这其中的心酸与不易。当年建阳城那一战,葬送的上万英魂,为国为民,他们战死沙场,这是他们的荣耀,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恶意揣测陛下是小,你这同样也是在侮辱他们!”
没能生在一个太平盛世,就是有些人须得负重前行,站出来,替更多人的担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来。
那些整日在京城的锦绣堆里锦衣玉食,然后吃饱了撑的就去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人,不会懂!
史书上,留下姓名的良将能有几个?
可战场屠刀之下的累累白骨,却从来都不是数不胜数的。
如果可以活,谁又愿意去死?
尤其是那些最底层的士兵,既然他们都已经血战沙场了,即使不能青史留名……
那么至少,也得给他们最后的尊荣。m.xiumb.com
顾瞻虽然只有十九岁,和当年那位麟王战死时候是一样的年纪,可是他从军早,已经看过了战场上太多生死离别的惨烈。
一个士兵,他为国为民战死,至少他还值得!
可若他仅是因为他们君王的一己之私,被算计丢了性命……
那他们又算什么?
顾瞻的眼睛通红,里面充斥着滔天的怒意。
秦颂杀他,甚至差一点就将他置之死地之时,他都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
这一刻,情绪却委实是有些控制不住。
秦颂也不介意他这般动手动脚,只是不避不让的回视他。
唇角扬起的那个笑纹还在,眸子里恶意的笑却敛了下去,也被压不住的愤怒取代。
他同样也是针锋相对的反唇相讥:“轮不找你来给我讲大道理,我秦家虽不及你顾家发迹早,脊梁骨却不会比你家软,我只是想要我父亲死得值得。天下大义的道理不用你来跟我说,身为武将,谁在从戎赶赴沙场那一刻没想过会死?保家卫国,死得其所,我便认了,可是我父亲的命,绝不可以葬在一个昏君手里!”
他说着,这才一把拿开顾瞻的走,走到一边,拍了拍自己的领口:“顾皇后是你亲姐姐,你要一叶障目,不去正视这些疑点和过往我也能理解。但是我秦颂眼里不容沙,我绝不会叫我父亲枉死!”
当年那一战,败得太奇怪了。
前面守了几十年的边城,一直都稳妥无事,偏就在麟王云骧的手里丢了?
云骧死时,顾瞻还太小,他甚至现在也只依稀记得有过那么一个人,甚至连他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而后来,等他渐渐长大,懂事,已经时过境迁。
顾皇后和平国公他们,这些年谁都不会在他面前主动提起那个曾经和他们家关系匪浅的少年了。
仿佛——
讳莫如深?
以前不往这方面细想,顾瞻也不觉得怎样,横竖逝去的故人,提起来就是一桩伤心事,任凭是谁都会不会有事没事把他挂嘴边上吧?
可是——
那毕竟是他祖父曾经最看好的后生晚辈,是陪伴他姐姐最纯真美好时光里那段成长的同行者啊……
顾皇后当年千里走单骑,亲自去替云骧收尸的事不是秘密,世人将那传为顾家人重情重义的佳话,曾经也很是被津津乐道。
至少这件事,顾瞻是知道的。
他了解自己的姐姐,她当年既然不辞辛苦与风险这样做了,那就说明,这个人对她来说真的是很重要很重要了——
不管是青梅竹马的友情,抑或真像是秦颂揣测的那样,他们彼此之间其实是萌生过男女之情的。
就是这么重要的一个人,如果没有任何忌讳的话,总要偶然间怀念个一两次吧?
可是,没有!
至少在他的记忆里,他祖父和姐姐,他们真的从来没有一次主动提起过和麟王云骧有关的任何陈年往事。
就仿佛……
那个人,根本就从未在他们的生命中出现过一般。
甚至,在他还小的那时候,他记得有一次凤鸣宫里的几个小宫女私下闲聊时谈起了那位先帝的幺儿,当时顾皇后倒是不在,那几个宫女却被焦嬷嬷逮住,狠狠的罚她们张了嘴,并勒令她们绝不准在宫里提起那个人。
顾瞻的脑子里,突然变得混乱无比。
这些年,他只顾着拼命习武,拼命的学习用兵之道,一心只想早点长成,能独当一面了,也好早一日将他年迈又满身伤病的祖父从沙场上换下来,以至于从来都没有额外去注意一下这些“琐碎小事”。
秦颂怀疑,当年他父亲和麟王的死,是皇帝的阴谋,要彻底报仇,就得弑君,而这样一个不甚,就要连累全家,所以即使心里再恨,他也不会公然那么做。
但终究——
还是气不过的。
所以,上回得了机会,他便想顺水推舟一把,叫那些逆党杀了皇帝最为看重的唯一嫡子!
他的行为逻辑彻底解释通了……
可是顾瞻回忆往年种种,他对皇帝的印象,他依旧不相信那位皇帝陛下会是那样的人。
而且——
他姐姐秀外慧中,也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
他即使不相信皇帝,也确信,他姐姐不会蠢笨到被枕边人诓骗了十几年都一无索察。
秦颂从旁看着他的反应,不由的又是一声冷笑:“反正这事就是这样,你说我的盲目臆测也好,恶意度人也罢……或者想去那位陛下面前告发我,也无所谓了。”
虽说他轻易不会拿家人冒险,可既然事情不该做也做了,到这时候再假惺惺的忏悔求饶的事,他秦颂是做不出来的。
这些心事,这些年盘亘在他心上,压抑的厉害。
终于说出来……
哪怕是对着顾瞻,秦颂也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顾瞻稳住心神,目光重新变得坚毅,一字一句道:“我相信陛下的品行与人品,若他真是表里不一之人,我长姐特绝不会容忍他这么多年!”
秦颂倒是被他说的一愣。
但随后,他就又无所谓的笑了声:“也是,当年皇后娘娘入宫之时好像也没有任何的不情愿……也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他们是一伙……”
这话就等于直接触在了顾瞻的逆鳞上。
秦颂话音未落,顾瞻就一拳怼到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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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纳尼?原来我是大反派?可是我明明一心一意只想嫁女儿啊!
ps:写男一和男二当面掰头,真的太费劲了,我还是爱写小姑娘或者大老娘们之间掐架,互怼可以骂的畅快淋漓,两个惜字如金配置的高冷男,掐的可难受死我了嘤嘤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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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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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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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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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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