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元旭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真正面对的是什么。
他当即不再迟疑,再次膝行爬到祁文景面前,扯着他一片袍角,坚决道:“我都听父亲的,我会娶徽娘,搬出府去好好过日子。”
余氏此刻整个心思都乱了,正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琢磨祁文景这些话的可信度。
余姨娘却是心焦起来,也爬过去扯住祁文景的袍角,哀求道;“表哥,不能啊。你就算是要打发旭哥儿出去自立门户,也……也要处置了那个小贱人。”
她虽事先没有了解过袁氏的身份背景,可但凡是好人家的女儿,家里人又怎么可能任由她沦落做了自己儿子的外室?
这样的女子,纳进门做妾都嫌寒碜,更别说祁文景的意思还是让儿子去明媒正娶了。
余姨娘满腹的委屈和怨言:“旭哥儿再有不是,他也是你的亲骨肉,叫他娶了这样的女子,你这便是要断送他一生。”
终究还是不死心,想给儿子找个好岳家,也方便蓄力,将来再伺机杀个回马枪。
而她这般拙劣浅陋的妇人心思,祁文景自是一眼看透。
余姨娘的眼界和头脑,与他自己那个亲娘真不愧是一家子出来的。
她们仿佛只活在自己给自己设想的世界里,从来不会审时度势,也看不清眼前的利弊。
此刻的祁文景,身心俱疲。
他也没那个精神再去教导蠢货,或者扶起任何一滩上不了墙的烂泥。
所以,几乎是抱着个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他并未理会余姨娘,而是又看向了祁元旭道:“你自己怎么说?”
此时的他,眸光一片暗淡,眼神里充斥着浓厚的死气。
祁元旭看的莫名胆寒。
他隐隐的有一种感觉——
现在的父亲,仿佛还在尽最后一点父子情分,想保他个稍微体面些的结局,如若他也与祖母和生母那般冥顽不灵,那么父亲便真就不会再管他了。
祁元旭浑身血液冻住了一样的冷,但是这种充斥在血管里的寒意,却叫他头脑分外清醒,脑筋转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也都灵光。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我愿意娶徽娘的,娶她做正妻。”
“我看你是被那小娼妇迷昏了头!”余姨娘也顾不上自己身份,直接打了儿子一巴掌,“就不说她家世如何,就冲着她心甘情愿给你做外室这事儿……这样的女人,你娶她做正妻?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你这辈子都要被人耻笑,也再别想要有好前程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色令智昏的蠢货!”
祁元旭对自己这姨娘,一早就有些看不上。
而且他现在又尤其听不得余氏等人在他耳边念前程。
他自己什么斤两,自己知道,要不然也不至于吓得出此下策给自己下了药。
其实他做那件事,想拉祁元铭一起垫背的心思的确也不是没有,但更主要还是自己实在没勇气去考那个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会试,这才破釜沉舟给自己弄了个借口出来的。
而现在,他一身病痛,又被折腾的几乎虚脱,着实也是没什么耐性去装孝顺儿子,索性也豁出去,回转身来脖子一梗:“方才二婶儿他们不依不饶揪着要我偿命的时候,徽娘二话不说就愿意替我顶罪赴死,当时姨娘你在做什么?”
余姨娘被他噎得,险些一口吞了自己的舌头。
说什么死不死的,就算是她的亲生儿女,她也从没动过替谁背锅或者去死的念头。
祁元旭的一声质问,弄得她心虚不已,当即眼神乱飘。
祁元旭看在眼里,却更多几分底气,冷笑起来:“我即便是个蠢货,也看得见谁是真心待我。”
余姨娘被他连番讥讽,又无力反驳,登时又耍起了绝招,抹着眼泪再次哭闹起来:“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是你亲娘,怀胎十月生了你,又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不争气做了蠢事,还想逼着我去死,你还想要我的命不成?”
祁元旭到底是做人儿子的。
而且他性格仿佛是大半随了祁文景,也不是很抹得开面子和自己亲娘对抗。
方才说了几句过头话,这会儿任由余姨娘撕扯,也就只顾着躲避,既不还嘴,更不敢还手。
祁文景瞧着余姨娘胡搅蛮缠的撒泼模样,也是厌烦到极致,冷声喝止她:“你若还想待在这个侯府,就得守住了这个侯府的规矩,给我消停些。也或者旭哥儿成婚之后,你也可以直接搬过去与他们夫妻一起过,我绝不拦你。”
余姨娘立刻噤声,惶恐的哭闹声戛然而止。
祁元旭也明显受了惊吓,一瞬间脸都吓白了。
祁文景镇住了他们一时,终于是忍无可忍,一转身便是甩袖而去。
亲随要跟,他也抬抬手阻止了,自己一个人出院子,进了大花园。
今日出了这档子事,他着实是无颜面对妻女,一个人在花园里漫无目的的走了半晌,终究还是厚着脸皮去了栖霞园。
安雪堂里,祁欢陪着杨氏一起回房,在院子里也没瞧见杨青云和祁元辰就随口问道:“小不点儿和表哥呢?”xiumb.com
“你还有脸说?”杨氏宠溺的白了她一眼:“你这个无利不早起的性子,早上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要出幺蛾子,我打发云堇领着他俩直接去裁缝铺了。”
母女俩如今也算对彼此的性情和底线都了若指掌了。
祁欢撇撇嘴,被数落了也不心虚:“那您当时不拦着我?现在等我惹出了事儿您又回过头来数落。”
杨氏懒得跟她计较,使眼色叫桂云她们都退出了屋子。
祁欢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她。
母女俩挨着桌子坐下,她心里多少有些唏嘘,也就严肃了表情:“事情是我故意挑起来的,本来带着父亲单独出门就是想试一试二房确切的意图和态度,现在看来真不是我多心。祖父不会无缘无故派人盯我的梢,因为他从未将我这样一个姑娘家看在眼里,从头到尾我只是佯装露了几个线索给祁元铭,他却不负所望的步步设陷,直至最后找来祖父,摆了我们一道。母亲,现在看来,这已经不是我们愿不愿意与人为善的问题了……”
祁欢说着,顿了一下,神情之间不免越发显得凝重:“我确实没有想到祖父的反应会这么大。相比于父亲,他更喜欢二叔,这一点我能理解,可是我怎么觉得他对父亲已经不是不喜那么简单,反而已经可以说是十分恶意了。”
这一点,确实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祁元旭确实犯了大错,可是这事儿及时捂住了,就连祁元铭推波助澜也只仅限于将事情曝光在了自家门里。
祁正钰会震怒,会大发雷霆,这都不奇怪。
可是——
祁欢理解不了的是他为什么从始至终都那么恶意苛刻的冲着祁文景去了。
是,祁元旭品行不端,祁文景这个做父亲的是有责任,可是祁正钰从头到尾的表现却并不像是一个父亲恨铁不成钢的训儿子,反而像是什么天大的仇人冤家拿住了对方的把柄,就想要趁火打劫的把对方往绝境上逼。
杨氏眉目之间也染上一丝浓重的忧色:“今天的这个动静我也着实是没料到,老侯爷瞧不上你父亲,这事儿是自古有之的,并不奇怪,可他们毕竟也是亲父子。你父亲的为人谨小慎微,他就是在仕途上再不争气,对老侯爷也是孝顺恭敬的。这些年里,我也不是感觉不出来他似乎是更想把家业和爵位都托付给二房的,可是像今天这样有意为之的迁怒加发难……”
想起祁正钰今日的态度以及所作所为,杨氏都跟着有些后怕和胆寒。
但是她又怕自己的不淡定会间接引起女儿恐慌,就低头喝了口水掩饰,压下有些急促的心跳和呼吸:“我甚至觉得要不是你父亲的反应够快,当机立断决定将旭哥儿赶出府去,并且塞了那个袁氏给他,也一并断了余氏和余姨娘等人的念想,以此来堵了大家所有人的嘴……那么今天若是想要彻底平了此事,他是会直接捅破窗户纸当场逼着你父亲承认拿出爵位来换旭哥儿的命的。”
这一点,祁欢也是认同的。
祁文景性格软和得很,这些年得过且过,对任何人都不苛责。
祁元旭是他的长子,有多年的父子情分在那摆着,若是余氏和余姨娘等人全部联合起来以死相逼,祁正钰再从整体上施压逼迫……
祁文景但凡有个一念之差,可能真得松口答应拿爵位来补偿和平息二房的怒火了。
好在他今天够聪明,反应也够及时,用了一招以退为进。
也更庆幸,当初事发之时二房的祁元铭基本等于躲过一劫,既没有真的误了考期,也没危及他性命……
今日老爷子步步紧逼的借题发挥,其实反而也是在无形中推波助澜,故意想把事情继续闹大,一旦祁文景顶不住他的威压,进而阵脚大乱,他就可以再度借题发挥。这样,即使祁元旭本来的作为还罪不至死,可如果祁文景处置不当,一味地求情护短和维护,老头子就给他们父子找到了更大的罪过和连坐整个大房的理由。
余氏和余姨娘还在一味的计较祁元旭将要被家族舍弃的事,杨氏和祁欢这里却是明明白白看到自己大房这一家子刚才险险的躲过了一场差点全面被颠覆的危机。
而就整个局面而言,祁欢也越发觉得问题棘手。
她对祁文景虽然没父女感情,可是祁文景和杨氏还有她,有夫妻、父女的名分在,就注定了他们的利益绑在一起。
唇亡齿寒——
老爷子的心思经过今日一事,算是暴露无遗了。
“可我还是觉得这事情很诡异。”祁欢思虑再三,依旧还是费解:“就像是您说的,祖父和父亲毕竟是亲父子,而且父亲又一向孝顺,还不是个多强势的人,就算祖父就是偏心,又觉得二叔更适合继承这个爵位,其实只要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私底下好生与父亲商量……依着父亲的性格和为人,也未必就不能体谅。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强势算计呢?”
有些问题,就是经不起深究和推敲。
方才回来这一路,祁欢脑子里其实一直在琢磨祁正钰甩袖走人之前说的那两句话。
她拧眉看着杨氏,一脸的郑重其事:“母亲,我怎么觉得他之所以对父亲这样的态度,这其中应该是藏了什么隐情的,可是父亲之前有做过什么特别离谱儿的事,踩到了祖父的底线或者逆鳞?”
如果不是中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重大矛盾,以祁文景的性格,确实不该把自己老爹得罪成这样。
杨氏也是一筹莫展:“能有什么事?这些年来还不一直都是这样?你父亲那性格你又不是知道,他怎么可能做出什么出大格的事。”
她仔细回忆,确乎是从她嫁过来之后看到的祁文景父子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
祁正钰看不上祁文景,并且偏心二房……
祁欢趁她回忆失神,偷偷看她的脸色,斟酌再三还是直接道出了心中疑惑:“那会儿祖父骂父亲的话母亲应该也听清楚了吧?他说大哥哥是‘子肖其父’,‘好的不学’,又说他是跟父亲学了有辱门楣。祁元旭这次一共就干了两件蠢事,一件是手足相残,另一件就是养了外室。以父亲的性格,以及他与二叔三叔他们这些年的关系来看,残害手足的事儿肯定跟他不沾边……”
她到底是个做人家女儿的,故而就特意还将各种用词拿捏着尽量委婉一些。
一边斟酌一边试探着慢慢地道:“祖父那人,又显然不会特意停下来说废话,他那样话里有话,必定不是空穴来风。母亲,我父亲他会不会也和大哥哥一样,在外金屋藏娇了?”
“噗……”杨氏刚好又喝了口水。
闻言,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题外话------
祁大小姐:啊……我疑似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杨氏:我这养的是女儿么?简直是冤家!
祁文景:我才是大冤种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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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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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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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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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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