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跟他真没这么熟。
可眼角的余光左右一瞥,他更不像是冲着其他人的样子。
反正她也不怯场,便就立刻调整好心态,露出个标准的,带点含蓄的礼貌笑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世子,好巧。”
诚然,她就只是一句客套话。
杨青云听见她声音,立刻警惕的转头看过来。
但他事情还没办完,不方便抽身过来。
又因为是大晚上,突然有陌生人跟祁欢搭讪,他心中难免警惕,便有几分焦灼。
顾瞻的神色淡淡。
诚然,祁欢不过一句客套话。
甚至她心里疑惑顾瞻在此的原因,都也直接没问。
他穿的便服,不像是有公职的样子,而且他才多大年纪,来做副考官都不够资历,而要说是考生,又哪有考生在贡院里随意进进出出的。
何况,平国公府一门武将出身,这位世子都已经开始历练沙场,做准备了,没必要半途突然弃武从文来考科举。
却不想——
顾瞻居然真就认认真真的回了:“我最近刚好赋闲在京,就领了春闱期间贡院巡护的差事。”
这可算是乖的不得了的模范生了!
一心只想敷衍他的祁欢略有几分小尴尬。
“表妹,什么事?”这时候杨青云已经匆匆领了他的号牌走回来。
一开始,他在后面没看清顾瞻长相,走到跟前却一眼认出了他来:“你不是苏先生学生家的……亲戚?”
这关系有点曲折拗口。
祁欢有点儿汗颜。
因着听顾瞻说他是负责这次春闱巡护的官儿,这里排队领牌子的考生已经纷纷侧目,一边打量,一边暗暗揣测他的身份。
祁欢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博人眼球,看杨青云拿到号牌了,就想催他走:“号牌领到了是吗?后面还要排队,我们……”
话音未落,就听街尾那边传来巨大的骚乱声。
一队原本守在前街维持秩序的御林军亲自开道,将一顶官轿护送过来。
这街上人潮涌动,十分拥挤。
顾瞻下意识抬手,将祁欢往自己侧后方护了护,以防她被人群推挤。
祁欢得他关照已经不是第一次,虽然每次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大抵是女人多是心思敏感,越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就越是容易动容。xǐυmь.℃òm
祁欢抬头,看见他轮廓流畅漂亮的侧脸线条,突然发现这个少年的身上其实真没有多少冲动的莽撞劲儿,反而有种超乎他年龄的沉稳和细致。
莫名的……
有那么一点点儿的可靠?
所以,这就导致他其实只比秦硕大一岁,秦硕在祁欢眼里就个是颠三倒四的熊孩子,她可以随意奚落抬杠,没有任何包袱,可是每每和这位顾世子遇见,却总是不自觉的会有那么点儿的拘谨和克制。
是无形中,他居然给她造成压力了?!
祁欢后知后觉,一时有点懵。
一个晃神的空当,那顶官轿已经停在了贡院大门正前面的空地上。
下人掀开轿帘,有人报了一声:“主考官到!”
正在门口主持忙碌的几位副考官立刻放下手头的差事,齐齐迎上来。
杨青云等一众考生,则都是神情骤然一肃,躬身拜礼。
这是天子门生尊师重道的表现,没人敢于造次。
祁欢一个姑娘,站在他们中间,正有些尴尬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她却发现顾瞻站着没动。
他长身而立,身姿笔直,就像是一个浪头打过来,刚好竖在她面前的一堵墙……
祁欢借着他的掩护,于是偷偷摸摸的也没动。
然后她从他身侧偷瞄,却发现轿子里下来的那位又是熟人!
还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在她家大门口被顾瞻和云湛领走的那位落魄大叔。
不同的是他今日换了一身红色官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拢再官帽里,身材依旧消瘦挺拔,但整个人的气场却完全撑起来,威严之余,那神情之间又仿佛带起了一种六亲不认的冷酷。
祁欢想到这几天自己恶补来的功课——
这届主考官是曾经名动京城的左都御史,现任的太子太傅!
“都免了吧,时间紧迫,抓紧核实身份入场。”苏秦年面无表情道了一句,看他是个孱弱文人,一字一言却都很有气势。
他的注意力不在这些考生身上,只给他的那些同僚回了礼,解释:“昨夜因为陛下传召,滞留宫中起草一份文书,故而来迟,错过了开院大典,劳诸位辛苦,我在这里给诸位赔个不是,也给诸位考生赔个不是。”
贡院平时都是封起来的,每三年大考,才开启使用。
考生入场这日,是会由主考官主持,有一个开院的仪典,要祭告天地和文界泰斗宗师的。
今天因为苏秦年没来,这仪典便是其中一位副考官主持。
众考生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当……”
苏秦年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匆匆便要往贡院门里去。
顾瞻这才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太傅。”
苏秦年早知这次负责贡院巡护的是他,只是例行公事的交代:“今日考生入场,御林军的责任是重中之重,务必严查核实好每位考生的身份和行李,不得有任何的松懈与闪失。”
顾瞻亦是神色凛然:“是,学生明白。”
祁欢站在他侧后方,只象征性弯了个膝盖,算是全了礼数。
她原以为在这种场合,这位御史出身据说六亲不认的太傅大人也不会与他们“相认”。
不想,苏秦年在和顾瞻交代完公务之后,居然继续驻足看了杨青云一眼。
杨青云一瞬间脊背绷得笔直,反应过来,又连忙再次拱手作揖。
苏秦年又是主动说道:“考场上认真答题,希望你我有幸同朝为官。”
杨青云以前不知他真实身份,但太子太傅苏秦年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
他神情不由更加郑重几分,又再躬身拜了一次:“学生自当尽力,多谢大人鼓舞。”
苏秦年于是就没再多说什么,继续目不斜视,进了贡院交接公务。
发现杨青云居然和主考官认识,对方还不避嫌的与他打了招呼,附近立刻就有心思活络的考生主动上来搭讪。
祁欢不禁皱了眉头,正想强行拉走杨青云,顾瞻已经上前一步,冷着脸道:“贡院重地,不得喧哗,领到号牌的就去队尾重新排队等叫你们的号码,不要在此滞留。”
他状似只是巡视,大步穿过人群。
祁欢扯了一下杨青云袖子。
杨青云秒懂。
两人就借他开道,匆匆挤出了人群。
祁欢竖着耳朵听这些考生议论……
“今年的主考官有些年轻啊。”
“苏御史!苏太傅!他可是承德九年的金科状元!二十四岁的金科状元,我朝开朝以来可是头一份,当真是吾辈楷模哟!”
“承德九年的状元,那不就是十二年前?这么算下来,他是入仕三年就做了御史大夫,叱咤朝堂,然后现在还不到不惑,就已经是太子太傅,并且兼任了这届会试的主考官?”
“那可不是?这位大人还是寒门出身,从入仕到如今,却没走过一步弯路,可谓青云直上,得天独厚之人啊。”
……
祁欢对历史大概有了解,古代状元的平均年龄在三十岁左右,二十出头就中榜首的,确实算是天降紫微星了。
何况这位苏太傅,不仅年纪轻轻就一举夺魁,在官场上更是开了挂一样的存在,这样的人,在这群做着当官梦的应届考生眼里,该是可以直接封神了。
她侧目去看杨青云。
果然就看杨青云一脸严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祁欢再次拉扯他袖子,赶紧开解他:“苏太傅这样的,本朝迄今为止也就出了这么一个,你拿他当榜样可以,可千万别跟他比。你这才第一次参加会试,尽力就好。”
“我哪有那么高的心气儿?”杨青云失笑,又觉得她紧张兮兮的样子很可爱,抬手就又想揉她脑袋。
奈何祁欢这回早有准备,被她轻巧侧身躲开了。
顾瞻知道她在刻意跟自己保持距离,把他俩从人群里带出来之后就自觉的没有纠缠,佯装停下跟手底下人交代事情。
听见他们兄妹吵闹,回眸就看到这一幕——
祁欢一闪身,从杨青云手底下跳开了。
动作,十分之灵活。
她这模样,一点也不大家闺秀,甚至还有过于顽皮粗野了……
顾瞻一个走神,就听见有人怒喊:“祁欢!”
到了这里之后,认识她的人,人人都叫她祁大小姐或者祁大姑娘,因为直呼其名是不合礼数的!
祁欢狐疑的循声寻去,就看见和秦颂一起走来的她那个活冤家的未婚夫。
那傻孩子,一脸捉奸成功之后的愤怒,仿佛恨不能立刻冲上来怒打狗男女,但又畏首畏尾,应该是觉得人多太丢人,所以就硬生生撑着气势,却用最怂的语气吼她:“你……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这熊孩子脑子缺根筋一样,祁欢真不愿意搭理他。
尤其——
这会儿他身后还跟着个一脸看戏表情的小侯爷秦颂。
但秦硕雄赳赳气昂昂,跟只斗鸡似的等在前面她的必经之路上,她又不想为了躲这么个缺心眼再从街尾绕一大圈……
无奈,就只能还是走了过去。
“二公子也来换号牌吗?那您赶紧的吧,这都排到一千两百多号了。”她的语气,无聊的像是见老友。
然后——
忽略掉秦颂,直接当没看见。
秦颂原也是大老远就看见她了,一直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但是,这会儿他却没在看她。
因为——
顾瞻朝这边来了。
他脸上表情不变,看见顾瞻就勾了勾唇:“顾世子倒是一天也不肯闲着,听说是主动请缨领的这趟差事?”
顾瞻这种身份地位的人,领这种差事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
做好了,那是本分,不会有人给他记功,但是出了纰漏,他却得跟着担责任。
秦颂这话,明里暗里都多少带着嘲讽。
祁欢立刻感觉出来了——
这两个男人前后两次当着她的面交锋,彼此之间的气氛都很不对劲。
未免殃及池鱼,她得赶紧溜,就又对秦硕道:“那就祝秦二公子能够旗开得胜,金榜题名,我们先走了。”
“你先别着急走!”秦硕方才没好意思大老远嚷嚷,这回好容易当面堵住人了,自然借题发挥,挡着没让,“大哥,我就说了我不能娶她了,三更半夜,她跟个外男在大街上说说笑笑勾勾搭搭的……你还要装没看见吗?”
祁欢心道,傻孩子你大哥可看到过比这更刺激的都瞒着你,你指望他啥啊?
当然,想想而已,她不会傻到这么怼。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贡院大门口有段距离,考生的队伍靠着右边贡院的围墙排的,这条大街很宽,他们几个都靠左边。
其他人也都扎堆聊天,倒是没人能听见这边究竟在说什么,只是这一群穿着体面非富则贵的男男女女站在一起,有不少人在暗中观望揣测。
祁欢也不生气,反而一挑眉,直言不讳的反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勾勾搭搭了?”
秦硕理直气壮,瞪着她和杨青云:“你二人若是没有私情,怎么会出双入对,一起出现在这?”
他看见杨青云拿在手里的号牌,自然知道祁欢他们出现在此的原因。
这春闱会试,三年才轮一次,又是多少寒门子弟鱼跃龙门的机会,通常是一人应考,全家人跟着紧张。
今天这贡院前后三四条街都排满了人和车马。
考生多,陪同过来相送的家眷亲人更多。
有妻儿子女,有母女兄弟,自然也有别的亲戚。
杨青云考前投奔在长宁侯府,冲着杨氏这个姑母来的,祁欢作为他的亲表妹,在这样大考的关键场合过来送他……
实在不值得被人非议。
秦硕自知强词夺理,故而就把腰板儿挺得更直,以壮胆气,嘴上还是不饶人:“别人都是妻子送夫婿,他来应考,你凭什么来送?”
祁欢觉得这小子着实有点欠。
而杨青云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要不是忌惮着自己是应试士子,不能在贡院门前打架闹事,早一拳捶过去了。
顾瞻也没想到秦硕一个家世良好的世家子弟,居然会当面对着一个姑娘说出这样过分的话来。
偏……
秦颂居然冷眼旁观,还不曾制止他?
两个男人都暗暗捏紧了拳头……
------题外话------
祁大小姐:找老公嘛,年龄什么的不重要,要的就是这个安全感!
秦二公子:就你这样的,鬼才要你→_→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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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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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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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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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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