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师?”苏明安认出了这个女人:“这里也是你的救济范围吗?”
“是啊。”方老师递给孩子们糖果,又给他们红薯和玉米,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着。
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语声温和:“毕竟,如果没有好心人的补助,他们这些被放逐者,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很难活下去。”
她的笑容很纯净,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扎着乌黑麻花辫,穿蓝黑色调工装的独立女性。
在看向这些受难的人们时,她的眼神更显柔和。
她似乎完全不怕这些人身上随时可能爆发的诅咒,而是极其亲近地和一群定时炸弹挤在一起,她给完了糖,又蹲下身子,给头发杂乱的两个女孩子梳马尾。
“我还会在这留一晚,这是我的最后一站,之后,我就要回第一部族了。”方老师手里的木梳动着,将女孩子杂草般的头发缓缓梳顺:“第一部族传来消息,族长的继任仪式提前了,我们得赶回去参加。附近的部族,应该也会派出长老去参加。”
“继任仪式?”苏明安有些意外:“不是说十五天后,封长才会继任族长吗?这个日期提前了?”
“对,或许是封长大人意识到,这次的战争比较艰难吧。”方老师人看上去温温和和的,这些事情却看得很清楚。
提前成为族长,封长就能动用一些以前不能动用的力量。比如,逼着其他引导者帮他围杀他人,或是引动他身上潜藏着的佰神力量。
所以,封长才会刻意提前仪式。
对于副本的敏锐,使苏明安明白,这个继任仪式必然是剧情的关键点所在,如果想要获得最终的胜利,他必须要参与这一关键剧情。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苏明安问。
“明天吗,好。”方老师笑了笑:“不过茜茜应该不能进入第一部族,如果想看继任大典,她可能要留在外面……”
“苏明安。”吕树在后面喊了一声:“要天黑了。”
苏明安转过身,朝着自己的屋子方向走去。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抬起头。
“呼——”
他听到了一阵剧烈的风声。
树荫开始颤动,漆黑的影子开始颤抖,就连黏在树干上的污泥,都开始渐渐融化、脱落,像是冰遇见了火。
四周的温度似乎在上升。
不止是他,就连方老师和旁边的人们都感受到了,他们抬起头,忽地看见了一个从森林上方漂浮而来的,手持炽白长剑,全身缭绕神圣火焰,宛如神明的两道身影。
那两点身影,正在急速放大着,似乎在急速降落。
“什么东西?”山田町一探出个头:“潘森跳大了吗?”
“唰唰!”
两声巨响。
温度骤然升高。
那些围观的人们,立刻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那是一种下位者被上位者克制的不适。
两道全身缭绕着白色火焰的身影,从天上,落在了这片空地上。
老妇女后退一步,下意识挡在了她孩子的门前。
刚刚降落的典司眯着眼睛,环视四周。
“——居然又发现了一个诅咒濒临爆发者的聚集地。”他看着这十几个人的简陋聚集地,像在看着什么杂虫和垃圾:“明明是将死之人,还要贪恋这不属于你们的温暖,最终成为诅咒的寄生源,真是可悲……”
他举起了手里的剑,面色严肃,如同宣判他人生死的神明:“我将帮你们结束这一切的痛苦。”
方老师的手还僵在玉米上,她还没反应过来。而她旁边的人们,也被吓得脸色苍白。
那柄灼热的,细长的,燃烧着炽白火焰,如同断头刀般的剑刃,被典司从地面被高高举起,正要被他挥下——
“等等。”
忽然,一个佝偻的,瘦削的身影,从一群被吓坏了的人中走出。
老妇人轻轻咳嗽着,脚步坚决地走到了人们面前。
典司的动作停住了,他看向她:“对了,差点杀了无辜之人。老人,你身上的诅咒还没有濒临爆发,你和这群人不一样……你走吧,别留在这里,小心被我误杀。”
老妇人的身上没有黑色的诅咒纹印,在这处小型的聚集地,她是唯一一个诅咒还算稳定的人。只是为了她的儿子,她才会到这里。
但她并没有因为这种典司口里的“无辜”和“特赦”而离开。
如同一道防线,她张着双臂,护住了身后的人们。
她微微抬着头,语声恳切:“伟大的引导者,这些人……当他们濒临死亡时,他们会结束他们自己的生命。没有因诅咒而死的他们,也不会污染到周围的环境。求求您,在他们最后的这点时间里,放过他们吧……”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护住人们的动作却很坚决。
汗水顺着她枯瘦的面颊滑下,那双浑浊的眼里,倒映着水岛川空和典司神明般强大完美的身影。
她看上去肮脏极了,也渺小极了,面容枯瘦,身材佝偻矮小。与如同女神般的水岛川空,完全是两个极端。看上去就像一个挡在裁决之剑前的瘦小蚂蚁,像一个立在光下的,无知、丑陋、渺小,要被融化的影子。
“天真!”典司笑了一声,笑得很讽刺:“真天真!老人,我可太明白人类在临死前会爆发怎样的求生欲望,我们就是一群为了活着可以无恶不作的生物!什么在诅咒爆发前主动结束生命……那根本不现实!”
“我会帮他们的。”老妇人抽出了她侧腰的匕首。
匕首寒凉,还带着锈迹,她明显用不利索,但依然将其举了起来:“……在那之前,我会帮他们结束这一切。”
她说着,语声轻缓:“……包括我的儿子。”
“——可笑!”
典司简直就像听到了什么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他不再理会这个疯婆子,转头看向水岛川空。
水岛川空的侧颜在神圣火焰的照耀下,显得漂亮极了,也完美极了,她无声看着这一幕,像正冷漠注视着生灵涂炭的女神。
“冒险者,看好了,对于这种恶者,我们要做的,就是……净化他们的恶。”典司对水岛川空说。
他的手高高举起,手上的剑火焰炽烈。
老妇人高举匕首,对准他,眼里有着野狼般的决绝。
她依然一步不动。
而这时,斜地里忽然传出一声声音:
“——水岛川空。”
水岛川空微微一愣。
她微微转头,在看到站在那里的人时,立刻瞳孔紧缩。
她并没想到苏明安会在这里,她经过这里,只是为了去第四部族。她还没做好问他问题的准备。
苏明安抬起了头。
他的身边,那名姿态十分嚣张的长袍人上前一步,身形缓缓飘起,昂起头,抬起手,掌心已经对准了她——
“撤!”水岛川空见此,立刻高喊出声,转头就跑。
她找苏明安本来就是为了问她妹妹的下落,可不是为了和他生死决斗。看这阵势,他分明想让他的引导者直接动手。
她已经听闻,苏凛的引导者是第二位的封长,她的引导者是第三位的典司,爱德华的引导者是第四位的米迦乐,那么,苏明安的引导者是谁已经毋庸置疑,她不是会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危险中的人,在这里打一架根本毫无益处。
典司微微一愣,在看到水岛川空转身就跑时,他也没有停留,而是抓着水岛川空就走。
二人来得快,走得也快。来的阵势多嚣张,走的姿态就有多狼狈。
看着水岛川空二人被吓得一秒跑路,山田町一都给看傻了。他确实没想到,这虚假的第一引导者,还能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这都是被吓到的第几个了?
一旁的老妇人也顿住了。
她身上那股决绝的气势还没收回来,就看着那能够随手屠杀他们的引导者,像受到惊吓的兔子一般转头就跑。
她将匕首小心翼翼地收好,诚挚地朝苏明安道谢。
虽然不知道苏明安的引导者是谁,但她知道,是他救了他们。
“……”
听着老妇人的道谢,苏明安微微皱着眉。
他知道,虽然场面看上去很搞笑,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凯尔纳惜能装成第一引导者,但也不能一直装。水岛川空被吓到,也是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又被凯尔纳惜的姿态给唬住了。
以她的敏锐,说不定还会杀个回马枪。或是再用其他手段试探打听一番。
他必须要尽快找到能在白昼期压制其他玩家的方法……
他瞥了眼情绪值条,目前是337,距离500还差一段距离。
在开门,回房之时,方老师忽然跟了上来。
“……你的引导者,刚刚是在冒充第一引导者吗?”她的手扒在门上,身后的黑辫子一晃一晃。
“嗯。”苏明安说。
“第一引导者,掌握的是‘诅咒’本身的力量。她能够引动其他人身上的诅咒,也能调动黑雾里的诅咒能量。”方老师说:“她的手臂上,绣着一只黑乌鸦,这是只有少数引导者知道的事情,你可以从这里去伪装。”
“……”苏明安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他没想到,这不是引导者,而是一个外来人的方老师,居然会知道第一引导者的情况。
“我认识……第一引导者。”她轻轻笑了笑:“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虽然自从战争开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
“坐吧。”苏明安搬来了凳子,让她坐下。
方老师从善如流,她的手交叠于双膝之上,坐得很文雅。
“我认识的几个孩子们,都参加了这次的战争。”她轻声说:“坦白说,我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人获胜。”
“如果获胜,胜者就能活下来,并且离开这片诅咒之地。”苏明安说。
方老师看着他,笑了笑。
“是这样……但我仍不希望,他们之后的生命,是以这个为基础而延续。”方老师说:“这场战争,不该存在胜者,也不该存在败者。就算,那些孩子们有人活了下来,杀死了剩余的九十九个人。就像,茜茜,如果她为了活下去杀了她同为参赛者的哥哥、长辈、她同龄的朋友、她的亲人……然后,她独自一人走出了这片诅咒之地……她的未来又将怎样呢?”
“……”
“这种战争,从无真正的胜者。”方老师说:“即使我是外来人,也明白。这不过是一场将一百名参赛者全部屠杀的行刑场。只不过,九十九人被杀的是肉体,而剩余的一人被杀的是灵魂。”
“这番话在这里,堪称大逆不道。”苏明安说。
“是啊。”方老师伸出手,抚开她漆黑的碎发:“……愚昧的信仰害死人,对吧?即使在这里,神明是真正存在的东西,但祂遗留下的神谕,依旧让一百个活生生的生命在这里自相残杀,我并不认可这样的神明。”ωωω.χΙυΜЬ.Cǒm
方老师确实看得很明白。这样的战争,如果真没有什么隐情,堪称毫无意义。
但从第七世界苏凛的情况看来,也许神明也会有祂的苦衷。佰神已经在五年前因为化作天穹而死,有苦衷大概也无从知晓。
“至少,这是最后一届百人战争。”苏明安说:“佰神已死,祂不会再留下新的神谕,去选下一届的一百人。”
“……”方老师扛起了她的竹筐。
“嗯。”她微笑:“虽然这种战争毫无意义,但,至少佰神牺牲,保护了我们,我也没什么对祂有怨言的……”
“只是,如果可以。”她叹了口气:“我只是想看到祂再活过来,终止这最后一届的战争。封长,茜茜,双双,童童……我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死去。如果可以,请你照顾好茜茜,还是不要……不要抛弃她。”
她离开了。
方老师的好感度,在此刻被刷到了50点。尽管只是简短的聊了会天,但掌权者的好感提升速度也很快。
苏明安合上了门。
他清理了一下凳子上的灰,坐下。
他取出那枚钥匙。
钥匙黯淡无光,也没有系统提示,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一开始掉在他的门前。
……据第四部族的族长说,它有一丝佰神的遗留气息,或许去了第一部族后,他会得到解答。
还有,那个典司,也很麻烦。典司是佰神的狂热信仰者,厌恶一切与玖神相关之物,如果茜伯尔回来,他说不定又会回来针对她……
“唰啦……”
他忽然听到一阵羽毛拍击的轻微声响。
一只漆黑的鸟,缓缓停在了他的窗前。
它的鸟喙厚长,羽毛纤长,喉部的羽毛突出,身上泛着一层独特的,淡紫色的羽毛光亮。夜色温柔地洒在它的身上,它犹如穿着一层朦胧的暗色纱衣。
它正盯着他,漆黑的眼珠子里隐隐有着一层血红。
一抹鲜红的文字,在它的头上浮现,这行文字似乎并没有被系统成功翻译,而是一行让人看不懂的古文字。
苏明安听见了系统提示声。
【检测到已获得关键线索,触发主线任务·渡鸦】
【神的使者,渡鸦停在了你的桌前,并呼唤了你的名号。】
【它说:】
【“黑羔羊,黑乌鸦,黑蟒蛇,等候着这一天的到来。”
“去往他们的土地,收回他们的权柄,剪除他们的羽翼。
“能量,信仰,权柄,以开就神格之上的不灭之花。
“欢迎回来。
……佰神大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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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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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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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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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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