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飘来黏糊糊的香味——那是一种红薯与土豆煮成的粥的香气。
庇护所内,身着棉服的人们高声谈笑,壁炉中火焰“噼啪”作响。
这里散布着一些售卖零食和烈酒的小贩,人们喝完了米糊和红薯粥,有的会买上一小瓶酒,对着身边人聊天。
突然,聊天的人们安静下来,就连汤勺碰撞锅碗的声音都听不见.
一个背着枪的女人走来。
特雷蒂亚米色的长发在身后飘扬,当夕阳的血光一点一点从她身上散去,一股轻微的血腥味从她身上漂浮。
她是烽火庇护所的“裁决者”,负责杀死那些得了【缺失】病的人。
一旦被她发现有人记忆模糊,神智不清,为了避免传染扩散,她会果断杀人。
她享有直接处决权,可以先斩后奏,随时在庇护所内开枪。
在人们胆寒的视线中,他们看见特蕾蒂亚身边,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青年。青年容颜俊朗,气质令人亲近,手里捏着一根鲜红的绳结,像扑闪的蝴蝶。
在特蕾蒂亚和苏明安离开后,人们才渐渐出声:
“裁决者回来了。她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不应该再盘查几个人吗?”
“也许和那个新人有关吧,看起来是个学者。”
“裁决者今天怎么在笑……太恐怖了,上一次笑,还是她一连枪杀了十二人的时候。”
苏明安听到了这些声音。
他侧头,望着特蕾蒂亚,她的脸上有着一股极为甜蜜的微笑,正好和他的视线对上。
在特蕾蒂亚走过的地方,人们总会避让,像躲避一辆横冲直撞的大卡车。
他们如此地——畏惧着特蕾蒂亚。
“你在看什么?”特雷蒂亚的声音传来。
她和苏明安认识的榜前玩家伊莎贝拉很像,有一股睿智沉稳的科研者气质。
“你为什么叫我老师?”苏明安问
空气中,那股肉类的香气越来越重,现在是晚餐时间,许多成员会回来吃饭。
地下城的灯光洒上他的面容,他现在还是路维斯的脸,尽管眼眸也是深灰色,却与亚撒的容颜完全不同,要显得年轻许多,没有那么消瘦憔悴,像是染上了一层柔和的血色。
——而特蕾蒂亚就这样怔怔地注视着他。
苏明安眨了眨眼,特蕾蒂亚才像惊醒。
“因为……无论你的脸变成什么样,罩了怎样的面具,我都能认出你。你是我的老师,你不记得了吗?”特雷蒂亚认真地说。
“我冬眠了三十年,你是三十年前的人?”苏明安说。
“嗯,我经历过‘世纪灾变’。”特蕾蒂亚说:“当时,你,我,还有其他七个人,我们都经历了‘世纪灾变’,最后,只有你失踪了,你都忘了吗?”
“我从冬眠舱醒来,失忆了。”苏明安说。
“你忘记了一切吗?”特蕾蒂亚说。
她微微垂首,近乎淡白的米色发丝垂落。
似是在沉吟思考,她弯出弧度,勾出微笑:
“这样……也好。”
她伸出手,捂住她的脸。
五指之间,那眼睛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的肩膀不住耸动,情绪突然变得极其激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早该明白的,我为什么还要奢望……”她的笑声变得很渗人,听着很仓惶,像是极度绝望的笑。琇書蛧
“……”苏明安发现这群npc怎么这么爱犯病。
那个白毛霖光一看就是个精神病,这个看上去挺沉稳的特蕾蒂亚居然也开始犯病。
“……”
特蕾蒂亚松开手。
她整理着有些散乱的刘海,将碎发别在耳边,片刻后,她的表情重归正常。
“抱歉,老师。”
她重新露出笑容,只有那隐约可见血丝的眼睛,证明她的心绪并不平静。
“世纪灾变的内容……我们都失去了记忆,没人记得。至于你是谁,”特蕾蒂亚轻声道:“老师,你抬头看。”
苏明安抬起头——
透过暗红色的夕阳血光,那里有一块屹立而起的,宛如中央城废墟大厦的尖顶建筑。
它像是一面直冲天际的十字架,通体呈雪白色。建筑顶楼之上,人们抬起头的高高仰望之处——那里挂着一面清晰的大屏人像。
那个人的容颜,苏明安无比熟悉。
隐约透着锐利的眼型,仿若有机质感的深灰的眼眸,淡色的光斑恍若蝴蝶,停在他硬挺的鼻梁和消瘦的脸颊。
那个人微侧着脸,对着屏幕微笑,似乎在直面每个注视大屏的人。那笑容浅淡而节制,眼神深邃似穿透人心,直直望进人们的心底。
——那是亚撒·阿克托。
岁月在他的脸上永驻,他的眼神永远坚决而厚重。
这个高高挂起的屏幕,足以让每一个扬起头的人望见他。
虽然这只是一块相片一样的人像,并不是真人。但能将一个人的形象立为市标,已经说明这个人的重要性。
他像是一位俯视这座聚集地的神明。
“……”苏明安难以形容此时自己的心情。
早在七十年后的测量之城,他就明白阿克托是一名万年难遇的天才。阿克托崛起于末日城中,带领人们打赢黎明之战,又改造黎明智脑,维持百万人口的存活。他是人类当之无愧的救世主。
看如今资源紧缺的情况,要不是阿克托,人类真的撑不到七十年后就会灭绝。
苏明安原本以为阿克托已经够厉害,硬生生以一人之力,免除了文明断绝的命运。
但,原来早在黎明之战还没开始的时候——阿克托的形象就已经深入人心。
特蕾蒂亚同样仰着头,望着那面人像:“虽然你消失了三十年,但早在三十年前,世纪灾变刚结束的时候,人们就说你是——英雄。”
“为什么?”
他没想到他会附身一个这样的人。
伟大,睿智,强悍,无论在哪个时期都被誉为英雄。阿克托的光辉太耀眼了,旁人连抬头看一眼都觉得冒犯。甚至在失踪后的三十年,他的形象都被挂在高楼上,如同精神领袖。
“我们不知道你当时做了什么。因为世纪灾变发生了什么,我们所有人都不记得了。”特蕾蒂亚居然说出了这样的回答:
“虽然人们什么都不记得,但隐约就是有这个理念——亚撒在灾变中拯救了我们。
我们塑造石像,镌刻你的形象,写下你的名字,传唱歌颂你的诗词——虽然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但所有人都公认你是英雄。”
一股街边的酒味扑面而来,苏明安咳嗽了几声,别开脸。
“应该是记忆抹除得不够彻底,人们虽然忘了世纪灾变是什么,但他们隐约记得是谁救了他们。”苏明安说:“也许,是我掌握的科研技术,为当时的灾变塑造了安全的环境,救了所有人。”
“也许。”特蕾蒂亚说。
二人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血色的红日一下落,所有人都逃命似的冲入各自的建筑,牢牢合上门窗,不留一丝缝隙。
“到了夜晚,降温了……”特蕾蒂亚说。
她橄榄色的围脖被风吹起,两个雪绒般的绒球一晃一晃。
“老师,你大概是唯一的世纪灾变记忆保留者。”她说。
苏明安不说话。
可惜,他不是亚撒,他无法从亚撒的脑子中挖出世纪灾变的具体内容。
要是亚撒有类似“苏凛的记忆之石”的东西就好了,至少能让他得知世纪灾变发生了什么。
“老师,我带你去见这里的首领。”特蕾蒂亚说:“如果你说你是亚撒·阿克托,庇护所上下都会尊敬你。”
“看情况。”苏明安说:“我现在叫路维斯。”
特蕾蒂亚的眼神又变得空远。
她的情绪极为不稳定,自从看到他的第一时间起,她常常会莫名其妙地笑,有时又会盯着他出神。
二人在一处四层楼建筑前停住,这个建筑很像大型酒馆,里面传来人声。
“目前庇护所的水资源极为短缺,我们必须及时找到新的水资源……不然,一旦断水,对于庇护所是毁灭性的危机。”
“但如果派更多人出去探索……又要死人了。”
“不能让所有人待在庇护所里混吃等死,我们需要水……”
特蕾蒂亚有意等在门口,让苏明安听了一会,才敲门。
“进来。”里面传声。
“吱呀——”
推门,一股酒香传来。
这处建筑有难得的复古式装修,正门的樱桃木的边框用铁丝缠绕固定,镶嵌了教堂彩窗似的彩色玻璃。
身披血色披风的烽火首领坐在高脚凳上,他的眉毛浓密,眼睛线条却偏软,隐约有红色电路流淌在他的眼中。
见苏明安进来,首领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对这个新人单薄的着装有些讶异。
——而苏明安在望见烽火首领的一瞬间,也顿住了。
首领那披在身后,如鲜血一般的披风,苏明安在七十年后的战团看见过。
英气勃发的战团首领澈·凯尔斯蒂亚,身后永远血一般红。
苏明安的眼神微动,片刻后,他轻声问:
“……你的全名叫什么,烽火首领?”
“没礼貌!哪有新人先问首领名字的!”首领旁边,一个同样披着血色披风的人呵斥。
此时,这片酒馆坐着许多人,他们聚众在这里取暖。
恍然间,好像没有跨越长久的七十年,来到了边缘区那间战团酒馆。
“好了,没事。”首领抬起手。
他那线条有些柔软的眼眸,弯起了一个和蔼的笑,他对着苏明安说:
“森。”
“我叫森·凯尔斯蒂亚。新人小朋友。”
……果然。
既然是七十年前,必然会存在辈分上的代际传承。
苏明安遇见了澈的爷爷,或是太爷爷。
他们拥有相似的容颜,相似的首领身份。
“既然是特蕾蒂亚请回来的人,你的身份应该不简单。”森微笑道:“说吧,你是哪方面的学者?还是医生?无论哪种人才,烽火现在都急缺。”
“都不是。”苏明安说。
“都不是?你在逗我?你这穿着,总不能是个掏下水道的吧?”旁边急性子的男人声音极大。
“不是。”苏明安说:“大概什么都会一点。”
……
【2022年1月27日·世界论坛】
【(热)论第九世界各大谜题。】
世界论坛中,关于第九世界的猜测层出不穷。
围绕着凯乌斯塔的展开,玩家们流窜于各个直播间,找寻琐碎的线索和剧情片段。
其中,热度最高的帖子,针对目前的信息做了一个集合。
这是著名论坛玩家“休伯特”发布的帖子,很有含金量。
……
【各位好,今天是世界开启的第八天,我们已经知晓了不少信息。】
【欢迎大家在楼中楼进行补充,我会根据信息的可靠性进行加精。】
【集合苏明安、水岛川空、北望、艾登、芙罗拉等榜前玩家的直播间,我们可以看到,测量之城是一个兼具人类知性与智脑纯理性的体系。】
【目前,貌似只有苏明安获得了亚撒·阿克托的身份……】
……
“……嗯?”林音吃甜甜圈的动作一顿。
她正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旁边摆着甜点和奶茶。
这里是公会驻地,公会名是“奶不死你”,是奶妈玩家的集会处。她作为首屈一指的强大奶妈玩家,在这里担当副会长。
她没有下场参与第九世界,选择在主神世界休息。
“林音,你在看什么?”名叫芙妮的金发女人问,她是林音偶然认识的格兰国好友。
“第九世界分析的帖子。”林音说:“最近这种帖子很火。”
“唔……”芙妮歪着头,提出疑问:
“你怎么没和苏明安的小队一起?我记得在第七世界普拉亚,你们还是一队吧?”
“因为苏明安根本不需要奶妈。”林音“咔嚓”一声咬碎甜甜圈:“而且,他习惯个人行动,我不适合跟着。现在他和巅峰联盟的人组队,挺好的。”
“你可是著名的暴力奶妈。”芙妮笑着说:“不和苏明安组队也就算了,连吕树都不一起了?我记得你们很熟吧。”
“也不是……很熟。”林音说。
她怔怔望着花坛上飞舞的红色蝴蝶,望着它在一株白百合上停歇。
“只是……小时候认识而已。”
之前有人提过,可以让精神紧绷的冒险玩家适当休息一个世界。毕竟三天的休息时间实在太短。
但这个提议终究只是提议,副本难度日益递增,谁都不愿意被落下。
就连被认为疯了的爱德华,第九世界也选择了下场。
人们公认,在第八世界待的时间越久,精神状态越差。
坚持到穹地最后一天的苏明安和苏凛,按理来说,状况应该是最差的。
在第九世界,苏明安的身份又是最核心的人,操控一整座城邦的局势,游离在黎明系统和反抗军之间,很难想象他的压力有多大。
高位身份固然光鲜亮丽,要面对的却与普通身份截然不同,稍有差错,便可能万劫不复。
“苏明安他,应该没事吧……”林音想。
她好像,从没看到苏明安疯狂的时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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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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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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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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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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