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书包,拿着作业安安静静地去了书房。
没一会儿,苏辞也进来,给颜初端了杯温水,轻轻放在她手边,随后在对面的书桌坐下,继续处理剩下的工作。
书房里没人说话。
颜初写完作业,和苏辞知会一声,回卧室去洗澡。
等她换了睡衣吹干头发,苏辞还在工作。
咚咚咚。
颜初敲响书房的门,轻唤道:“苏姐姐。”
“怎么?”女人应声,停下手里的工作回头。
女孩儿站在门边,手里拿着一瓶酒,朝她晃了晃,笑问:“要不喝点儿?”
苏辞愣住,几秒钟后,理解了小姑娘的用意,她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你倒是会选,这瓶酒很贵的。”
“舍不得给我喝?”颜初促狭地笑着,故意这么说。
“怎会舍不得?”苏辞存好文件,拉开椅子起身,走到门边牵起颜初的手,语气温柔地提出要求,“但你明天还要上课,所以只能喝一点点。”
小朋友噘起嘴,小声哼哼:“一点就一点。”
女人从颜初手里拿过酒瓶,解开瓶塞,颜初则起身去橱柜取来两只高脚杯。
苏辞将红酒倒进醒酒器晃了晃,约莫十分钟后,再匀进红酒杯,每只倒上三分之一。
颜初端起其中一个杯子,手肘撑在吧台上,晃着酒杯问身旁的女人:“你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问什么,不言而喻。
“不用。”苏辞回答。
“如果你担心的话就问问看。”颜初诚恳地看着苏辞,解释道,“我没有介意。”
女人微微笑了,用酒杯轻碰颜初的被沿:“我知道,但是不需要。”
担心与否,在意与否,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结果也早晚会知道,不必急在这一时。
只是曾经相伴十年之久的人,最后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夏念躺在医院生死未卜,她难免会感到难过。
这难过或许不仅仅是为夏念一个人,而是为这世界上千千万万个夏念,为那些被世俗束缚,活在别人的眼光和自我偏见中的女人。
她们经受苦难和折磨,到最后,不仅没能偿还“养育之恩”,还将自己的生命也搭进去。
她为这些人感到惋惜与无奈。
但路是自己走的,每一个选择背后都有同等重量的责任要背负,就算为此受伤,付出代价,也不值得可怜和同情。
如果任何祈愿都能达成,所有希望都能圆满,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深夜恸哭的旅人和醉倒在路边孤客。
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她们每个人,都只能顾好自己这稀里糊涂的一生。
颜初轻抿一口红酒,然后放下酒杯,倾身贴近苏辞,在女人额前印下一个薄薄的亲吻。
“苏姐姐,不要难过。”
·
第二天上午,程予沫缺课,一直到下午第二节,她才来到学校。
颜初下课去找她,问起夏念的情况,程予沫叹了口气,情绪低落地回答:“有惊无险,母女平安。”
“母女平安?是个女儿?”颜初听到这话提起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有了玩笑的心思,“听说刚生下来的孩子很丑啊,你见到没有?”琇書蛧
“见是见到了,但是医生说她很脆弱,要在恒温箱里观察一阵子。”
程予沫看上去不太高兴,和颜初说话的时候没什么精神,老是盯着窗户外面发呆。
“你怎么了?”颜初问她。
“真的是一言难尽。”程同学用上了成语,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的小外甥女刚刚出生,她的父母就闹起离婚,而且我爸妈的态度也很奇怪。”
颜初听着也觉得疑惑,追问道:“怎么奇怪了?”
程予沫:“因为嫂子生的是女儿,不是儿子,他们觉得程家后继无人,嫂子说要跟哥哥离婚,他们也不阻止,还有顺水推舟的意思。”
颜初心里震惊,但想想那天在医院里见到程家父母对待夏念的态度,这样的作为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过了会儿,她缓和了情绪,又问:“你就没劝他们一下吗?”
“我怎么劝呐?”程予沫愤愤不平地说道,“他们重男轻女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家里什么都是我哥说了算,我在他们眼里算什么?那么喜欢儿子,当初为什么要生我?”
程予沫一腔愤懑无处发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颜初也没法在这件事上给程予沫提点建设性的意见。
后来,夏念和程文皓真的离婚了,程予沫找到颜初,借颜初的肩膀趴着哭了十分钟。
原因无他,程文皓夫妻二人协议离婚,孩子还在哺乳期,程家主动放弃抚养权,那小外甥女刚刚出院,程予沫抱都没抱过几次,就被夏念带走了。
颜初感慨世间事变化无常,虽然夏念当初和程文皓结婚是为了完成父母布置的任务,但她为程家生了个女儿也是不争的事实。
没想到程家人竟然那么薄情寡义,妻子还在待产丈夫就出轨,公公婆婆重男轻女不待见刚出生的孙女,夏念离开程文皓也算脱离苦海。
这么一桩扯不清的烂账终于算得清清楚楚了。
得知夏念的遭遇,颜初觉得可悲。
但她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还是希望夏念往后别再脑子不清不楚自作自受,也别再同她们拉拉扯扯,各自安好吧。
程予沫这天很早就离开学校,颜初晚自习第二节下课才从校门里出来,白色轿车停在路边,打着双闪。
颜初拉开车门,与驾驶位上的女人对视,苏辞微微一笑,侧身过来帮颜初系上安全带。
女孩儿自然而然地凑上去亲了她一口,然后才说:“天气有点冷了,太阳下山气温就下降好多,你明天出门多带一件外套放在车里。”
“好。”女人轻声应着,点燃油门驾车汇入车流。
“我听程予沫说夏念和程文皓离婚了。”颜初和苏辞分享今天听来的八卦,这是她们每天回家路上的日常,只不过今天聊天内容的主角是夏念。
“嗯。”苏辞点头,语气平静地回答,“我也听若仪说了这件事,但她好像是净身出户,只拿到了孩子的抚养权和一笔微薄的补偿款,程家每个月会出点孩子的抚养费。”
“程家也太离谱了吧?”颜初听到这话都觉得不可思议。
苏辞踩了刹车停在红灯线外,叹息道:“谁说不是?但他们婚房是程家父母给的全款,写的程文皓的名字,婚后共同财产屈指可数,就算闹到法庭去也得不到多少赔偿。”
颜初望向窗外,又叹了一口气。
这个秋天程家闹得鸡飞狗跳,颜初和苏辞倒是过得平平静静,夏念也没再找过她们,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十一月,距离颜初十八岁的生日只剩最后几天。
小朋友临近成年,变得心浮气躁,坐立难安,每天睁眼就盼着天黑,时间过得再快些才好。
年满十八岁,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转正了。
又是一周周末,颜初和苏辞约好了上午去体育馆打网球,下午看新出的科幻电影,可吃早餐的时候,苏辞接到一串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您好,请问哪位?”苏辞左手接起电话,右手拿筷子给颜初碗里夹了只蒸饺。
电话对面的人顿了顿才回答:“是我,夏念。”
苏辞略感惊讶,将手中的竹筷轻轻搁在桌上:“有什么事吗?”
颜初似乎觉察了什么,也跟着抬头。
“我想约你见一面。”夏念回答。
苏辞沉默两秒,叹道:“不必吧?有什么话,电话里也可以说。”
夏念没有轻易放弃:“你可以带上颜初,我好像还没有正式见过她,我请你们喝咖啡。”
这回苏辞没有一口回绝,而是抬头,没避讳电话对面的人,直接询问颜初:“夏念约我们见面,你愿不愿意去?”
颜初偏头想了想,回答:“那就去呗。”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行。”苏辞答应了,又问了夏念时间和地点,随后挂了电话。
用过早餐,苏辞开车带颜初一块儿去约见的地方。
短短几个月没见,夏念给颜初的感觉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才出月子不久,她的身体没有恢复,看着比以前胖一点,但眉眼还是很漂亮,气质沉淀下去了,似乎成熟了许多。
这次见面,没有了以往的针锋相对,夏念友好地和颜初握了手,坐在颜初和苏辞对面。
她将饮品单递给苏辞,然后给自己点了一杯热牛奶。
如果换做以前,她一定会擅自做主将苏辞的咖啡点上,以此来宣示些什么。
“两杯拿铁,加奶加糖,谢谢。”苏辞合上饮品单,向服务员礼貌道谢,这才转向夏念,问道,“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夏念微笑道,“颜同学好像比以前更漂亮了。”
颜初眨眨眼:“谢谢。”
“其实,我今天约你们出来,是想为之前的事情道歉。”没等苏辞提起这件事,夏念主动开门见山,“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我离婚了,孩子跟我,这段时间以来,我想通了很多事。”
“我为自己的无理取闹和程文皓的小肚鸡肠向你们道歉,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不该,不能,更不会再抓着不放。”
她转头望向窗外,一个小孩笑笑闹闹地从外边经过,被石子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哇哇大哭。
他的妈妈急忙上去将他扶起来,半是责备半是心疼地拍拍他的屁股:“叫你跑那么快,这下摔疼了吧?”
那孩子被妈妈牵着,抽抽噎噎地走远,夏念便回过头来,神态平和而温柔:“我的生命被我的女儿赋予了不同的意义,我也是时候开始崭新的生活了。”
“我会带她离开阜都,去别的城市,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但不管怎么样,祝你们幸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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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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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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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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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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