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同倒了水来,也不敢坐下,往苏青身后躲了躲。
宋娴还在忪怔,眨了好一会儿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好半天,宋娴恍惚道:“我想起洗衣机里还有衣服没有晾,我就先回去了。”
陈同看见她绞着衣角的手,默默地不敢做声。
苏青把手背后轻轻牵住他,一面咳嗽,一面得体地说好,让宋娴慢走。
苏青上前两步把宋娴送到门口,陈同还呆立在客厅里。
宋娴十分恍惚,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深切怀疑自己的想法,但又处处觉得这想法合贴。
她有些吓坏了。
到了门口,苏青脸上还带着病态的红和苍白,声音也哑着,叫住了慌张失措的宋娴:“阿姨。”
宋娴愣在原地:“啊?”
苏青欲言又止,想了想,终究道:“有些事……能不能先不要和陈同的爸爸讲?这些都是我的问题,是我……我……”
宋娴如遭雷击一般,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微微发着颤:“所以你们是、是……”
苏青深呼吸了一下:“阿姨,这件事和陈同关系不大,是我没有忍住,我带坏了他。我恳求您,暂时不要和陈同的父亲讲,他马上面临高二下学期,紧接着就是高三,我……我不会影响他学习的,我不会拿陈同的学业开玩笑,我是真的喜欢他。”
他还在生病,眉眼看起来气色不太好,言罢还明显地忍着咳嗽,宋娴脑袋很乱,只盯着他,还没想明白他说的每一句话,后面陈同就猛一下蹿过来:“不是!”
宋娴看他一眼,陈同又呆住了,局促地站在原地咬着嘴唇:“不是……他说的那样……”
宋娴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才让自己冷静下来,稍稍摆平慌乱的心情:“所以……你们在一起了?一起住?”
“不是……”陈同急哭了,没哭出声,就是眼泪掉了下来,可苏青死死拽着他的手腕不让他上前,愣是把他挡在了后面。
苏青直视着宋娴:“陈同的确在和我……交往。”
宋娴捂着嘴唇没忍住哭声:“交往到哪一步了?”
宋娴震惊到哭泣,又替陈同感到气愤:“陈同是自愿的吗!”
“我是!”陈同脸色煞白在苏青后面喊道,看着宋娴的模样又没有了理直气壮的胆魄,“我是……”
宋娴终于找到了她也曾是陈同老师的位置,崩溃里带了严厉和颤抖地问他:“交往到哪一步了?”
陈同羞于启齿,惨白的脸上冒出红晕,根本说不出话。
宋娴想到的是最坏的可能,她有些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苏青对陈同的好都是出于想和他交往的目的,接受不了她一直认为的兄弟情深突然变成了恋爱关系,接受不了她对苏青的信任变成苏青“拐走”她儿子的机会,更加难以想象她要怎么回家和她老实本分又沉默寡言的丈夫交代这一件事。
慌乱失措里短促的一声尖叫,宋娴抬起了手——
陈同心里猛然一跳,在此刻好像宋娴和他生母邢女士变成了同一个人,她们慌张又矛盾,而邢女士比宋娴更加歇斯底里,她看见了宋娴的女儿,破口大骂宋娴和她女儿都是勾引男人的娼|妓,甚至带着宋娴那个家庭暴力的前夫去找女孩的麻烦。
陈同拦过她,却变成她愈发疯狂的借口,她们同样举起了手——
后来宋恬——那个女孩儿——被邢女士打了一巴掌,从楼梯上摔下去,耳内神经受损,至今戴着助听器。
陈同眼前的形象重叠了,太多的慌张和愤恨淹没了他,宋恬出事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只是没有拦住……没有拦住,心里生了一瞬的软弱,不敢忤逆母亲的看法,害怕失去又一个亲人。
然后这事就变成他过不去的心坎。
宋娴抬起了手,在陈同看来和那年发生的事情无异,或许是他恍惚了,或许是他眼前出现了幻觉,把宋娴的隐忍克制错看成邢女士的疯狂失智——
“妈!不要!”陈同大喊一声,猛地挣开了苏青的手挡在他面前。
宋娴愣住了,苏青也愣住了。
宋娴手抬起来的时候苏青就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只是没有想到陈同会突然冲到他前面。
陈同呆滞地站在门口,看见宋娴没有落下来的手,恍然回神,才意识到这不是邢女士。可他太恍惚了,思维还没跟上回神的瞬间,看着宋娴没落下来的手,身心一松,腿先软了下去。
“陈同。”苏青连忙抱住他。
陈同伸手捂住了眼,靠着门框蹲着,低声地一直在重复着什么。
苏青翻过他强制地捧起他的脸,才听见他一直在念“我错了,对不起”。
苏青心里揪着疼坏了,比生病难受了一千倍一万倍,苏青强迫他抬头和自己对视,抵着他额头说:“没有,你没有错。”
叫了好几遍他的名字,陈同才愣愣地住了嘴。
宋娴站在门口,还没从刚刚那一句称呼里缓过神来,看着陈同的样子同样心疼难受。
她并不是因为陈同是同性恋而感到气愤,而是觉得苏青欺骗了她和陈正业,又“拐走”了她家的孩子。
苏青托着陈同把他扶起来,半抱在怀里。
陈同站直了僵硬地回头,看向宋娴,愈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他刚刚认错了也叫错了人。
宋娴的手被她另一手死死掐着。
“阿姨,”苏青咬了咬嘴唇,干涩地解释,“我们没有……没有到最后一步。”
陈同蓦然涨红了脸,把头撇回去,彻底不敢再看宋娴。
宋娴撑着旁边的墙面扶住额头,自己也缓了好一会儿。
陈同觉得羞怯,又恼怒于自己磁石的羞怯,他强迫自己抬起头:“阿姨……老师,宋老师。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他。我没办法喜欢女生……真的。就算你和我爸说,我也……没办法。”
宋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讲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宋娴稍稍整理自己,站直了身体,很是疲惫地淡声道:“小苏还病着,你先让他进去。”
苏青拽着陈同的手不肯。
陈同一再推他,才半掩住房门,让苏青暂先离开。
站在宋娴面前,陈同心里十分没底,宋娴并不是软弱的人,只是面对家庭总会拿不定主意,在温和里优柔寡断,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好应付,或者她随便。
陈同也并不想抱着随便的心态去对待宋娴,宋娴是真心的,他也是。
宋娴按了按眼角,沾掉泪意,才真正地摆正了姿态问陈同:“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同哽了一下,随即诚实说:“十月份的时候……”
“那么早……”宋娴十分惊讶。
陈同脸上红着,紧咬着牙十分地不好意思,好半天才说:“我不知道他,但我是……十月份的时候我就……我就喜欢他。”
宋娴:“为什么呢,为什么是‘他’呢?”
“我不知道,”陈同低着头,“我真的……他对我好,太好了,我忍不住……”
宋娴没忍住眼泪,上前拉住了陈同掐在一起的手:“陈同,这都是我们不好,以后我也会对你好,你爸爸也会对你好,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你回家住,恬恬没有怪过你,真的,你相信我……我们是家人,你不是一个人,你知道吗?不只是有他对你好,我们也同样会爱你,不该是他对你好所以你就……就一定要喜欢他。”
“我没有……”陈同感觉自己眼睛很烫,他有些说不下去。
宋娴牵着他的手,那么温柔,带着女性独有的温柔。
陈同撇过脸,擦了一下眼泪:“不只是因为这个……苏青他很好的,真的……他很优秀,又很体贴,他理解我,也让我变得……任性。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真的不是突然才喜欢他的,我就是、我就是喜欢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只是在谈恋爱。”
“和男生谈恋爱,”宋娴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那你有……考虑过你爸爸的想法吗?他只有你一个儿子……”
陈同低头看着墙面和地面的边缝,轻声道:“他也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不是吗?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但是他也没有……结婚、离婚、再结婚,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什么,一句也没有……阿姨,我只是……谈了个恋爱。”
陈同看向宋娴:“如果今天,和我谈恋爱的是一个女生,是不是您也不会这样?”
宋娴咬了下嘴唇,诚恳地说:“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向你爸爸交代……我不可能瞒着他的,这是关于你的事情,我不想、也做不到瞒着他,你是他的孩子……他说得很少,的确做得也不够,但是那并不表示他就不爱你……”
陈同纠结了一下:“真的不能不说吗?”
宋娴沉默半晌,摇了摇头,她要为孩子负责的,不能默许这件大事未曾发生。
陈同呆立原地,半晌说了一声:“对不起。”
宋娴握住他的手:“不用说对不起,孩子,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我不认为你有罪。”
陈同抬头看着她,宋娴声音还有些颤抖,但她的确是这样说的。
她说:“就像你说的,你只是……谈了个恋爱而已。”
“……谢谢。”陈同很小声地道谢,好像心底的豁口在一点点的被填满,被锅盖,被朋友,被宋娴,被……家人,一点点填满。m.xiumb.com
陈同忍住哽咽:“……我能自己说吗?我自己和我爸说……可以吗?”
宋娴咬紧了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讲:“……好。我暂时……帮你保密。过年的时候我们还是好好过年……年后找个合适的时机,我也会帮你的……你也相信我,好吗?”
陈同点了点头,看着大门口的门缝,迫不及待想要进去和苏青讲这事,宋娴看出他心不在她这里,也是默然一声叹息。
可宋娴没有松手,她抓紧了陈同的手,一再叮嘱说:“你年纪还小……你明白老师的意思吗?你还小,还要太多太多的可能性,恋爱可以,但不要……耽溺于恋爱,你明白吗?尤其是一些……一些……”
宋娴揉了揉额角:“一些亲密的事,不要过早接触,这些是我不能允许的。苏青到底是真的喜欢你还是做戏,你说了没用,我要自己去看,要他证明给我看的。”
陈同欲言又止,终究没反驳。
宋娴狠了狠心,说:“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和他过夜。”
陈同红着脸,没说不答应,也没说答应,把他爸那一套沉默是金学了个十成十,默默地把宋娴送下了楼。宋娴也拿他没办法,但陈同向她保证了——红着脸保证了,不会到最后一步。
回到楼上,苏青早已忍不住站在门口等他。
陈同快步走过去,闷头抱住了他,两个人挤进屋里关上了房门,角落里苏青拍着他的背,陈同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
苏青心里也没底:“她……怎么说?”
“没说什么……我们又没做错什么……最多算是早恋,”陈同在苏青面前撒了谎,“她说她会保密,你不用担心。”
苏青皱起眉头:“你爸爸那里……”
“她不会说的。”陈同并不想把苏青扯进他和他爸之间,他想自己去和陈正业解释,不想让苏青因此再受委屈。
陈同抬头看着他,摸了摸他的脸:“反正……都会好起来的,你信我。”
“……嗯。”
陈同心里其实挺绝望,因为他始终不相信陈正业能够接受他喜欢男人,到时候万一,万一陈正业走极端了,不让他和苏青在一起了,他会心痛死的。
陈同想得十分中二,他难受死了也不要叫苏青难过。
难得撒娇,陈同抱住苏青的腰,耍赖说:“你不能不要我!”
苏青猜到了七八分,却没有揭穿,只抚着他后脑瓜,温柔地应了一声:“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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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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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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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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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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