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手里光洁如镜的餐盘,跟被狗舔了似的,怎么看怎么惊奇,忍不住咋舌:“我这是养了一屋子牲口吗?”
哇,居然敢骂他们!
时雪容已经彻底掌握了温雁晚的死穴,立时震惊脸:“雁哥,你怎么可以这样骂潮生!”
温雁晚:“……”
行吧,当他什么都没说。
将桌上的骨头渣倒进垃圾桶,温雁晚正要把餐盘带回厨房,忽然被一只苍老的手抢了去。
温雁晚立时将那只手抓住,把餐盘从外婆手里抢了回来,无奈:“外婆你就别收拾了,我来就好。”
“没事,我帮你……”
“求你了外婆,这你就别跟我抢了,饭我做不成,碗我总能洗吧。”
“诶诶,你这孩子……”
没理会对方的嚷嚷,温雁晚把外婆强行按回沙发上坐着,用卫生纸把她的手擦干净,又朝陆潮生道:“你捉住她,不许她乱动了,知道了吗?”
外婆不愉:“说什么不许我乱动,你当你看小孩呢?”
“欸,这你可就说对了,你可不就是个老小孩嘛,”温雁晚朝外婆笑,又转向陆潮生,“那就麻烦你了。”
陆潮生点头。
犹豫两秒,他又试探着伸出手,握住了外婆的手腕。
细瘦而干枯,但暖暖的。
和温雁晚的手一样暖和。
微微顿了两秒,陆潮生抬眸,再次点了下头:“嗯。”
当真是把她“捉住”了。
“哎呀,这大夏天的,你这孩子的手怎么这么冷呢,快让奶奶给你暖暖。”
没等陆潮生反应,外婆便反手将陆潮生的两手紧紧捂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一瞬间,陆潮生感觉自己的双手像是被两只干燥的暖宝宝捂住了。
无穷无尽的暖意,从紧贴着的干燥皮肤里溢散出来,而后尽数渗透进了他的皮肤里,又沿着血液,流进了心脏。
明明瘦得只剩一层皮,却仿佛蕴含着整个世界的能量。
就是这股能量,支撑了温雁晚这将近十八的青春。
是来自亲人的能量。
也是陆潮生从未体会过的温度。
这个感觉实在太奇怪了,霎时间,陆潮生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像是被猛兽捉住的小奶猫,动也不敢动。
温雁晚简直快被他们两人的互动萌化了,见陆潮生一脸呆萌,手掌心直痒痒——
好乖,好可爱,想rua。
温雁晚抬手,本想揉揉陆潮生细软的头发,又忽地想到自己刚擦了桌子,还没洗手,只好“啧”了一声,郁闷地把手又放了下来。
李睿渊在背后喊:“雁哥,你家扫把放在哪里在啊,我帮你扫地吧!”
“在阳台那边,你找找,”温雁晚朝后回了一句,想了想,又转身,“算了,还是我去给你拿吧。”
半小时后,温雁晚洗了碗出来,却发现客厅没人了,电视也被关了。
“嗯,人呢?”
外婆的房间传来喧闹的声音,温雁晚抬眼,就见李睿渊正堵在门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视线往里,狭窄的小房间被挤得满满当当,全是人,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温雁晚走过去,手臂随意搭上李睿渊的肩,好奇:“你们做什么呢?”
“雁哥你总算出来了,”李睿渊立时兴奋地比划,“严奶奶刚刚整理出了好多漂亮的小东西,我们就商量着,今晚一起去市区广场把它们给卖了。”
闻言温雁晚眼皮一跳:“你们要去摆地摊?”
话出口,表情都有些怪异。
“对呀,摆地摊!”李睿渊没注意温雁晚的不对,他还在嚷嚷,“我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每天上放学都能看见,路边的小巷子里有大爷大妈在摆地摊,可惜我是司机接送,没办法去逛逛,每天只能看见班上同学又带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馋得要死。终于有一次,我趁司机没注意,跟着班上同学跑去小地摊上玩……哇塞,那一天真的是天堂啊!”
“这个我知道,”屋内兰静云听了,插话,“我们学校前面也有卖的,就是一些漂亮的弹珠,卡片,纸贴,还有恐龙蛋,彩虹圈,泡泡胶什么的。”
李睿渊:“其实这些都还好,印象最深的,是那个像橡皮泥一样的小人。你把它拿在手里,用力往门上一甩,它就可以‘啪叽啪叽’从墙上翻下来,记得每次下课,总是有一群人拿着自己的小人去比赛粘教室的门,现在想起来,真的太他妈鬼畜了哈哈哈!”
“啧,我们班也是这样的,”兰静云吐槽,“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小学。”
“所以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时雪容记不清了,秀气的眉微微蹙了蹙,“橡皮人?蜘蛛侠?”
简凡星:“是爬墙超人吧。”
“对对对,就是个名儿!”李睿渊激动,“那时我就发誓,等我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出去摆地摊!……你们可别笑啊,那时我真心觉得,摆地摊什么的,真的太酷了!”
“是世另我没错了,”时雪容一脸不堪回首,“我小时候也梦想着长大摆地摊来着。”
她顿了下,又小声:“……呜,其实现在也还有点想的。”
没听见时雪容的嘀咕,简凡星叹为观止:“没想到,你们的梦想还挺接地气。”
这还是他认知里的大少爷和大小姐吗?
“嗐,”李睿渊摊手,“谁还没有个无知单纯的中二期了呢。”
一群人聊得火热,房门前的温雁晚,却是稍稍舒了口气。
上辈子,他为了面子,无论待谁都温柔有礼,做尽了一个老好人的姿态,同样为了面子,却也没有一个真心朋友。
因为他害怕。
害怕自己的家庭条件被人知晓,害怕他在别人心中的形象破灭。
等他的那个渣爹找上门,也确实应了他的担忧——
被温家接回去的那几年,他可没少受到那家人的嫌弃。
此时此刻,温雁晚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傻逼。
世界那么大,人渣还是少数的。
为了自己那点破所谓自尊,把自己搞得那么累,还成天怨天尤人,苦大仇深,何必呢?
真傻啊。
温雁晚深深吐了口气,像是将上辈子的污浊都吐了个干净,只觉得连灵魂都轻松了不少。
外婆针线活极好,年轻的时候在纺织厂里工作,练就一番灵心巧手。
后来退休了,为了赚钱,她便在厂里找熟人,捡了他们不要的零散碎件,晶莹剔透的圆珠数量最多,外婆便自己想法子,用纤细的鱼线将它们串起来,做成了许多漂亮的小工艺。xiumb.com
温雁晚大致数了数,家里没卖完的还有二三十个。
他把东西在小车上收好,搁在门边,又对着外婆嘱咐:“等这次的卖完了,你再不许出去摆地摊了,知道吗?”
这段时间温雁晚没少唠叨,外婆现在听见他声音就头疼,连忙摆手:“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怎么比她这个老人家还能念叨。
中午吃撑了,到了晚上都不怎么饿,简凡星便从冰箱找了面条出来,每人给分一点点吃了。
到此为止,温雁晚家里的所有储粮全部耗完,当真是一干二净。
温雁晚一面洗碗,一面不禁摇头叹息——本来手里就没几个钱,再这么来两趟,他就不用活了。
广场离得挺近,从石南路出去,过条马路就到了,众人便打算直接走过去,顺便消消食。
夜晚霓虹灯渐次亮起,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熙攘,繁星点缀天空,又被人间光彩淹没,只余点点星辉。
李睿渊闲不住,主动担任了拉手推车的任务,经过一道鹅卵石路,车轮被震得“哐哐”作响,险些将里面的东西也震了出来,时雪容忙上去扶住。
“诶诶,小心,要撒出来了!”
绑在车上的布袋开了个口,里面露出的串珠晶莹剔透,在路灯的照耀下流光溢彩,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
大多女孩子,总是经受不住亮晶晶的事物的诱惑的,时雪容不禁感慨:“真漂亮啊……”
“我也觉得,”兰静云赞同,“严奶奶做的小手链,比我妈前几天刚买的钻石项链还好看。”
“嗐,这说的什么话,我这都是些便宜玩意,哪能跟真正的钻石比啊,”外婆被夸得直摇头,又笑,“你们要是喜欢,就一人拿一个吧。”
时雪容立时瞪大眼:“真的吗?”
外婆摆手:“拿吧拿吧,都不值几个钱的,喜欢就拿。”
时雪容当即扑了上去:“啊啊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睿渊忙护住小推车,嚷嚷:“诶诶别挤别挤,要倒了要倒了!”
众人停在路边,围着破破烂烂的小推车挑挑拣拣。
都是自家的东西,没什么好稀奇的,温雁晚就没上去凑热闹,只把手揣兜里,懒散在站在旁边看。
视线忽然瞥见,陆潮生也站在旁边没什么动静。
他手肘碰了对方两下,挑眉:“不去挑一个吗?”
陆潮生淡声:“不了。”
温雁晚盯着他路灯下白皙的脸,忽然又有点想去凑热闹了。
又拿手肘碰了他一下,温雁晚低声:“要不,我帮你挑一个,你帮我挑一个?”
陆潮生侧眸看他。
“去挑一个,嗯?”
“……”
半晌,陆潮生还是抬起步子。
手推车旁。
李睿渊挑了只青色的小蜻蜓,达锦文拿了只蓝色的小马,时雪容和兰静云分别挑了个粉色的蝴蝶和紫色的小手链。
简凡星对这种亮晶晶的东西其实兴趣不大,视线扫视一圈,正欲拿起一只黄色的小花篮,手心忽地被塞进一个东西,冰冰凉凉的。
他垂头,是个黑白相见的小熊猫,模样憨态可掬,很可爱。
达锦文说:“你拿这个。”
简凡星疑惑:“为什么啊?”
闻言达锦文垂下眼睫。
他默默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因为它是宝贝。”
它是宝贝,是国家的宝贝。
你也是宝贝,是我们的宝贝。
也不知简凡星听没听懂,总之,他的面颊又缓慢地变红了。
温雁晚在旁边听着直咋舌,心道,没看出来,班长原来是个闷骚。
不撩汉则已,一撩汉惊人啊。
视线回到装着饰品的布袋里,温雁晚眸光扫视一圈,忽地瞥见一抹雪白的色泽,微微顿了顿,伸手将它拿了出来。
回到陆潮生身边,温雁晚还没开口,怀里就被塞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给你。”
温雁晚忙接过,是一朵花,花瓣紧密圆润,通体殷红如血,诡谲迷离。
高贵,华丽,天使与魔鬼的化身,令人窒息的美。
一旦沾染,便如吞食毒/品,至此坠入永眠的深渊。
亦为,死亡之恋。
“这是……罂粟?”温雁晚有瞬间讶异,顿了顿,又忽地笑了,“巧了,我送你的,也是一朵花。”
温雁晚摊开手,一朵雪白的花赫然盛开在他掌心。
颗颗透明的圆珠串联,以坚韧鱼线织成花瓣,向四周肆意展开。
内里花芯银灰绚靓,隐隐有碎钻镶嵌其中,衬着花序洁白如雪,在路灯的照耀下流光溢彩,通体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剔透如月下冰凌,娇美绝伦。
是一朵雪莲花。
雪莲花的花语——坚韧,希望,以及,纯白的爱。
你予我死亡之恋,我赠你纯白之爱,即使结局终将死去,也愿你的双眼永远干干净净,纯洁无暇如少年。
“怎么样,好看吗?”
陆潮生未语。
半晌,缓慢启唇。
“嗯,”他轻声,“好看。”
温雁晚静静注视着他浅色眼眸于灯光照耀下,溢散出的一抹清冷的色泽,流转如星光。
他点头:“确实,好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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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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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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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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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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