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闻岸又一次进入了那个充满迷雾的地方,再一次迷失了方向。
他又能听到延延的声音在呼唤他了,可他找不到回去的路。
“先生动了!他的手!方才真的动了!”
影尘看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任何动静,他以为是沈延在这儿呆了太久,出现幻觉了。
“殿下,我在这儿看着江先生,您先去休息一下吧,这都三天三夜了,再这么下去怎么能行?”
沈延置若罔闻,又重新握着先生的手,额头贴在他手上感受着脉搏。
没有人能劝得动他,几日来都是如此。
影尘摇了摇头,只能出去外边守着。
皇帝已经醒来了,可沈延不愿意去见,做做场面功夫也不肯,他只能谎称五殿下和江先生都与皇帝一样受了河神的冲撞,且他们二人身上的气运到底是比不过天子的,因此身子更是虚弱,实在无法面圣,如此皇帝才没有疑惑。
第四天,江闻岸还是没有醒来。
这时从外边来了一位客人,说是能救江闻岸。
沈延走投无路,自然是什么方法都要试上一试的,却不想来的人竟是醉云台的花魁——绯言。
绯言来时一身轻飘飘的粉色衣裳,面上依然笼着一帘轻纱,自那露出来的一双粹着冰霜的眼睛来看却无半分艳俗。
“你当真能救先生?若是真能救活,还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
绯言第一次见他时还留心看了几眼,这会儿倒像是对一切都没有兴趣一般,只是匆匆扫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在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几近苍白的江闻岸身上。
不过只一眼,他就看清了沈延的焦急和疲惫。
他点了点头,挥了挥盛着花香的衣袖,清冷的嗓音开口:“出去。”
沈延看了影尘一样,后者立马往外走。
粉色衣袖顿了一下,往后一扬,“你们。你也出去。”
沈延显然不愿意,紧紧握着先生的手,“我想在这儿陪着先生。”
影尘这几日都不知劝了多少遍了,自知劝不动他,只是无奈看着。
绯言细长的眉似蹙非蹙,冷漠道:“脏死了,出去沐浴。”
影尘:“……”
沈延:“……”
绯言还跟个没事人似的,“他醒来你就让他看这样的你吗?”
“江闻岸最喜欢干净。”
一听这话,沈延心中的防线被击溃,他恋恋不舍地在先生手背上亲了一下,当是时,绯言别过脸,清亮的眸子中划过一丝复杂情绪。
他不耐道:“快点。”
沈延这才松开手。
江闻岸好似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香味,接着就晕过去了。
迷迷糊糊之中他看到了一个影像,他知道这是平行世界里的他和延延。
延延跟着他在现代生活了许久,久到江闻岸都习惯了。
突然有一天,延延说他要走了。
送别他之后,江闻岸伤心欲绝,但还是很感谢曾经拥有过那段美好的时光。
“我会去找你的。”最后他如是说。
江闻岸缓缓睁开眼睛,朦胧之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喉咙干涩,还是想出声呼唤他:“延……延。”
言言?
男子额头上沁出薄薄的汗,粉色的轻纱被随意地放置在一边。
他往江闻岸嘴里塞了一颗药丸,看着他咽下去。
“嗯。”他应了一声。
“先睡一觉。”
神志不清的江闻岸没有发现他的声音和沈延的不一样,得到回应之后就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xiumb.com
他有预感,醒来后就能见到他的延延了。
影尘正打着盹儿,忽而闻到一阵香味,一睁眼只见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囊袋,“交给沈延,记得每日早晚各一副药煎给江闻岸吃,今晚就开始喝。注意让他多加注意,短期内不要让接近任何灵魂巫蛊之术,不要刺激他。”
绯言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不能同房。”
等到影尘回过神时人已经不见了。
最后时刻抬头,影尘看到了他一闪而过的容颜,霎时间忘记了回应。
沈延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换了一套衣裳。
其实原本也没有多脏,也一点儿都不臭,只不过是疲惫至极之后显得无比憔悴。
但是先生喜欢干净的,绯言说得没错。
于是沈延老老实实将脸上长出来的有些扎人的小胡渣清理干净,又极其虔诚地焚香将自己的衣物熏了许久。
他相信先生这一次一定能醒来,他要以最好的面目去迎接先生。
第一副药已经在砂锅里煎着了,就等江闻岸醒来了。
按照绯言说的,先生今晚应该就会醒来的。
江闻岸的脸又恢复了健康的红润模样,子夜将至,他终于悠悠转醒。
沈延一直目不转睛,满心焦急地等待着,自然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此时影尘已经支撑不下去,在外廊上撑着脑袋睡着了。
沈延欣喜若狂,做出了一系列手忙脚乱的动作,先是用手掌贴贴他的额头,又俯身在他耳边跟他讲话。
他一颗心提着,即便看到先生已经睁开眼睛了未曾落下,“先生?你真的醒了?”
江闻岸躺着轻点下巴,算是回应他。
后者狂喜之余又牵着他的手,低头用唇碰了碰,“先生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江闻岸摇摇头,只是想开口又觉得喉咙哑得厉害,他动了动手指,艰难开口:“水……”
“水?”沈延立马倒来一杯水,将先生扶着坐起来,又喂他喝下整整三杯水。
江闻岸感觉喉咙滋润了不少,身子也不算很难受,他清了清嗓子,“延延。”
一听他喊他的名字,沈延竟是鼻子一酸,忍不住抱住先生,又唯恐抱紧了先生不舒畅,不抱紧又害怕一切只是他转瞬即逝的美梦。
进退维谷中,他喃喃自语:“谢天谢地,谢谢先生,谢谢先生愿意醒来。”
江闻岸听着忍不住笑了。
沈延从来不信天地鬼神之说。
“差点忘了,先生这会儿该喝药,喝了药才能睡下。”语毕,沈延这才不舍地松了手。
影尘睡着了,他亲力亲为,将温在砂锅里的药倒出来,盛着来到先生面前。
江闻岸想要伸手接过,却被躲开,沈延坚持要亲自喂他。
低头吹了吹勺子之后,沈延将黑乎乎的冒着热气的药送到他嘴边。
江闻岸乖乖喝下。
他皱眉:“好苦。”
沈延俊眉微蹙,即便没有喝他就已经能闻见那药浓烈的味道了,想来滋味好不到哪里去,可先生不能不喝。
只能哄着:“嗯,可是我忘记去买蜜饯了,先生忍忍好吗?”
江闻岸摇摇头,便见沈延面上担忧神色更浓。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几日,但是却觉得许久未见延延一样,发觉他的脸都瘦了,可以想见自己昏迷的日子里他一定没有好好吃饭。
“延延,这儿有没有糕点?”
巧的是刚好有。
江闻岸很喜欢吃绿豆糕,连带着沈延也喜欢上了,这几日别的东西都不吃,只让影尘备着绿豆糕,待先生醒来之后可以立马吃上。
“有先生爱吃的绿豆糕,不过已经凉了。”
他日日都会让人送刚出炉的来,从天亮等到天黑,热腾腾的绿豆糕也等凉了。
“没关系。”
绿豆糕热的好吃,凉的亦别有一番风味。
于是沈延将绿豆糕取来呈上。
“甜吗?”
沈延点点头,“是甜的,先生爱吃。”
见着他句句话离不开自己,江闻岸不禁失笑。
“你先帮我尝尝。”
沈延乖乖地吃下一块,看着先生道:“是甜的。”
江闻岸颔首,“多吃几块。”
他说着拿过沈延手里的碗,“你吃一块我就喝一口。”
看着沈延吃了四五块下去,他也灌了几口药汁,最后只剩下一个底,最浓最苦的部分,他一口闷了。
纤长的食指和拇指交错,捻起一块绿豆糕,轻轻塞进沈延齿间。
“这块也是甜的吗?”
沈延不明所以,呆愣愣地点头,就要往里吞。
“等一下。”江闻岸急急制止了他,薄薄的眼睑下垂。
他轻声道:“我尝尝。”
话音刚落,温热的指尖搭在沈延精致的下巴上,下一瞬,带着丝丝药味的唇落在绿豆糕上,唇与唇触碰。
沈延眨了眨眼睛,睫毛轻扫过江闻岸的脸颊,有点酥酥痒痒的。
皓齿轻咬,舌尖后卷,江闻岸自他唇齿间偷走一半的绿豆糕。
细嚼慢咽的过程中,甜蜜的糕点香在口腔内蔓延,冲淡了残留在齿缝的苦味。
“是挺甜。”
江闻岸想抬头看看沈延的反应,却发现后者一动不动,仿佛被人下了什么定身咒一样。
江闻岸忍俊不禁,低头自己吃了一块绿豆糕,才抬眼看他,“傻了?”
此话一出,他发现延延的脸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爆红,从震惊到狂喜,他的情绪几乎写在脸上。
手被抓住,江闻岸讶异于他掌心温度的滚烫,竟能穿透衣物触及他的皮肤,让他感受到他炽热的满腔爱意。
沈延手有点抖,手指颤颤巍巍地搭在唇瓣上,像个被人轻薄了的小姑娘,声音也有点发颤:“先…先生?”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江闻岸低着头用指尖戳碟子里所剩无几的绿豆糕,眼神胡乱飘忽就是不看他。他咕哝着装傻:“你想的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先生……”到了梦寐以求的时刻沈延竟没出息地有些害羞,他小声道:“就是……先生愿意让我当你的夫君了吗?”
心里想着要调戏他,可真到这种地步的时候江闻岸亦觉得脸有些热。
这人叫了先生,又叫了哥哥,现在转头要江闻岸叫他夫君?不觉得这关系乱了点吗?
江闻岸突然觉得有点搞笑。
而他的这一点点迟疑就让沈延等不及了,他抓着先生的手道:“那先生当我的夫君也行,只要先生高兴,怎样都好。”
江闻岸失笑,摇了摇头。
“别紧张,你刚刚说的……我也是愿意的。”
他在这方面没有什么执念,他秉承的观念亦是只要延延开心就好。
小熊的话和那个在现代世界与小延延一起生活的梦境让他想通了,人不一定非要执着于虚无缥缈、捉摸不定的将来,去为了不知多久不够才会发生,甚至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事情担惊受怕,还可以选择另一种活法,活在当下,享受当下。
从前的江闻岸可以坚定不移地说他不是一个享受主义者,但是现在他觉得他是了。
他想要享受和延延在一起的当下,一起创造每一分每一秒美好的回忆,即便他们有一天可能会分开。
当下即是永恒,他愿意在当下的永恒里与延延一起做一场白头偕老的美梦。
这一次,他想勇敢一点。
看着眼前人脸上焦急与狂喜交加的神色以及眼底淡淡的青紫色,江闻岸有些心疼,他朝着沈延伸出手。
“延延,抱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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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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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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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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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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