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弈抬头看他,面容显而易见的憔悴了:“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现在才来问我?”
苏漾笑了:“这不是好事吗?给你充分的休整时间,还可以让你充分地编一编你的故事。”
苏漾的声调中没有一丝的嘲讽,但每个字仿佛都在嘲讽自己,韩弈的目光直视着苏漾,但是让他挫败的是,他什么都没看见。
如果说每个人在韩弈的眼中都像是一本书,上面写着他们各自的笔迹、性格和特征,那苏漾就是一本一个字都没有的书。m.xiumb.com
除了他早就知道的那些信息外,韩弈看不出来任何东西,甚至看不出来此刻苏漾的心情。
韩弈眯着眼睛,企图找到那个破绽,苏漾却不畏惧被他打量:“嗯?这几天反思得怎么样了?”
韩弈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没作声。
苏漾敲了敲桌子:“说话呀,你都憋两天了,没人唠嗑是不是挺无聊的?”师兄出来后,李肖然大手一挥赶他们回家睡觉了,几乎睡了整整12个小时,所以这会儿的苏漾神采奕奕,精神饱满。
“聊什么?”
“聊聊你吧。”
“你想打探我?”
闻言苏漾乐了:“想了解你的履历,我手头有你的档案,想了解你犯的那些事,我有你的同伙,想了解你的童年,我还认识你母亲。韩弈啊,我就是想跟你聊聊天,陪你解解闷,毕竟我们也算是有渊源,也许我们小时候还见过。”
韩弈低低地笑着,不答反问道:“柯顾被抓了,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因为凶手嫉妒我们恩爱呗。”
韩弈仿佛被噎住了,登时一口气哽在喉头不上不下。
苏漾撑着下颌,笑眯眯地看着韩弈:“你看起来不太赞成,那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韩弈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指根,指根上有一道浅浅的白圈,苏漾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想起来了章俊阳说的,桌游吧老板有一枚戒指,会转。
苏漾还注意到韩弈摸了一个空后,收回了手,抬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框。
不知道他怎么拨弄镜框,在眼镜框的框架和镜框的连接处,垂落下了一枚深蓝色的钻石,蓝钻和镜框上用着极细的银丝连接,晃晃悠悠。
苏漾好奇地盯着蓝钻,蓝钻晃晃悠悠,很快丝线仿佛就消失了,只剩下那颗蓝钻。只听耳边响起了韩弈的声音:“我挺好奇的,你为什么要当警察?以你家的背景,你能有比现在更多的收入,更高的社会地位。”
“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韩弈对此摇摇头:“你真的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吗?通宵几天几夜不睡觉,就为那么一条线索?说实话,我不能理解。”
“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恪尽职守,不怕牺牲。”苏漾没有表现出来对韩弈的不屑,只是平静地回答他的质疑,“这是我们成为警察的第一天宣下的誓言。”
“为了除掉罪犯?”韩弈叹了一口气,像是老师对学生一样无奈,“那你就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
苏漾的目光逐渐涣散,对韩弈的辩驳不置可否。
“这么多案子,这么多让你们扬名的案子,但,你们真的找到凶手了吗?”
苏漾想开口,但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韩弈继续发问:“武兴为到底为什么杀人?真的靠他自己吗?他杀人真的全凭本心吗?你们真的找到了罪魁祸首吗?”
没有,当初他们漏走了一个咨询师,不是不想找,而且苏漾和柯顾并不希望武兴为凭借精神疾病脱罪,因为他们的判断上武兴为神智非常清楚,也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事实证明他们的猜测并没有错,这个案件移交给检察院后,武兴为反复提出了精神鉴定,但是最终结果证明他是完全行为能力人。
如果那个时候大张旗鼓的找寻一个心理咨询师,舆论最终必定会走向武兴为罪轻甚至是无罪的方向。所以他们在关注这个咨询师,但这不妨碍他们将武兴为送到审判席上。
韩弈继续逼问:“那些自杀的学生呢?你们真的找到了他们自杀的源头吗?”
他们没抓到,但他们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互助群的群主Philip。
“那个小岛上,你们真的觉得你们解决了祸源吗?”
他们也没有解决祸源,因为那个发布命令的论坛版主也叫Philip,在他们抓到金绣绣时,那个论坛自行注销了。
苏漾知道韩弈说的都是实情,没有反驳只是摇摇头。
“那你知道什么叫做当局者迷吗?你深陷棋局之中,所以看不清楚形势和真相。”韩弈引诱道,“让我给你拨开迷雾。”
“柯顾是因为你才被诬陷的。”
“寇学林是因为你才遇害的。”
“周铖也是因为你才被破了脏水。”
“都是因为你,于信东才死的;因为你,那些学生才会自杀的;因为你,武兴为才变成了我的工具;因为你,那些人才会死……”
“都是因为你。”
苏漾的耳边回荡着这句话。
韩弈满意了,他心满意足地看见苏漾目光涣散,失去了聚焦,满意地看见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随后他停顿下了话语:“你有枪吗?”
苏漾迟钝地点头。
“枪是为了消灭犯罪的对吗?”
苏漾再次点头。
韩弈笑了,定住了一直在摇晃的蓝钻:“那么,害了这么多人的难道不是罪犯吗?”
苏漾伸手解开后腰处的枪套,将□□握在手上。
韩弈催促道:“瞄准罪犯,扣动扳机,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罪恶了。”
苏漾缓缓地将枪拿到了自己面前,反手对准了自己。
“罪犯是……”
韩弈开始兴奋了,他的掌心中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兴奋,他蹭了蹭掌心的汗,竭力抑制住自己的兴奋:“罪犯是?”
在韩弈的期待下,苏漾说出了这几个:“Philip。”
苏漾将枪放下转而对准韩弈:“韩弈,你真的要让我消灭罪犯吗?或者说我是不是该叫你菲利普先生。”
韩弈愣住了,看着黑洞洞的枪口,不敢置信地失声道:“你没事?你为什么会没事?”
“我应该有什么事呢?”
韩弈头顶沁出了大量的冷汗,他一早就做好了很难将苏漾催眠至深度睡眠的准备,但至少也应该也是浅层睡眠,但是苏漾竟然一丝一毫没有受到影响。
到这里只有两种解释,第一就是,苏漾一早就做好了自己会催眠他的心理准备,第二则是,苏漾自己同样也会催眠,甚至下暗示的水平不在自己之下。抑或者,二者皆备。
韩弈宁可希望的是前者,他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你带了瞳片吗?”
蓝色,是最容易让人产生不好情绪的颜色,外国也经常将蓝色和忧伤划上等号。他眼镜边上的这颗蓝钻,不管是切割面还是色泽都是他精心设计过的。按理来说,普通人是逃不过他的控制。
苏漾摇摇头。
其实韩弈想差了一点,苏漾不是韩弈说的普通人,他不是那群容易催眠的人。暂且不论韩弈说的那两条苏漾都符合,就算他完全不知情也完全不懂行,他也很难被催眠。因为苏漾过目不忘,而他的过目不忘来自于他比普通人更容易集中的精力。
他能够一心多用,同时做几件事,也可以在很嘈杂的环境中专心自己的事。这都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专注力有着很强的控制。
这个集中和催眠师最常说的,集中你的注意力是两个集中,一个是将自己的注意力交由催眠师操控,另一个则是始终都由自己操控,苏漾这样的人本身就是很难被催眠的。
苏漾最终还是仁慈的给了韩弈一个答案:“我从来没有被催眠过,哪怕是我愿意接受催眠的情况下。”
在他精神状态最不好的时候,他也考虑过接受催眠疗法,但是很遗憾的是,尝试了三次他都失败告终了。当时给他做催眠的心理专家说:“苏漾,你不信任我,除非你能找到一个你百分之百信任的人,否则你只能靠你自己。”
是的,他只能靠他自己。
所有的道理他都明白,所有的心理学理论他不仅懂得而且是掌握得很好的人中的佼佼者。
那个让他百分之百信任的人并不在身边,所以苏漾最终选择的也是他唯一能选择的道路就是自救。不过幸运的是,当那个让他百分之百信任的人归来时,苏漾已经好了大半,至少对于他原生父母的精神暴力已经被他化解得七七八八了。而柯顾的出现就已经几乎化解了他另一半的心结。
师兄的催眠都未必对苏漾好使,更不用说韩弈这种程度的心理干预。
而苏漾的回答直接摧毁了韩弈所有的心理防线:“不可能,这不可能。不,不会的。我比你聪明,也比你优秀……”
苏漾突然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成为别人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更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成为别人的心结,不,以韩弈这样的状况,说是心魔更恰当。
苏漾对着身后的双向玻璃招了招手,很快许沁就进来了,苏漾也将□□收了起来:“韩弈,我们现在对于进行正式的讯问。”
走了一遍流程后,苏漾看着此刻心理防线已经被摧毁大半,异常配合的韩弈,开口了:“韩弈,你口口声声说你在跟我比较,但是我甚至从来都不认识你,甚至在蒋云天的案件之前对你没有任何印象。”
韩弈看着他:“但是我对你从小就有印象,从小到大,我考了班级前三,妈妈跟我说你石阿姨的儿子考了全班第一,等我考了全年级第一的时候,妈妈跟我说你石阿姨的儿子考了全区第一,等我考了全区第一的时候呢?”韩弈咬着牙道,“我妈妈跟我说你考了全市第一。”
“我跟你同一届,但我比你大三岁,我高三还复读了一年,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漾当然不知道韩弈还复读过,但韩弈说出口的话却让他背后一身冷汗。
“因为我高三的时候没有考到B大,而我妈妈一直说,你石阿姨说她儿子可是拿B大保底的。”
苏漾:“……”他还不知道他妈还吹过这种牛皮?而且张心慈还信了?不仅张心慈信了,韩弈也信了?
“所以我复读了。”韩弈缓缓道,“我本来想在选专业的时候摆脱你的阴影的,从我妈那里知道你的志愿后,我选择了法学,可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法学作为第二专业?!”
苏漾:“……”是他错了,他大学闲着没事的。
“而且你还选择读了寇学林的研究生。”
说到这里韩弈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我早在大二的时候就找过他,一直找到本科毕业,他说的都是暂时不招研究生。结果呢?结果他竟然招了你,而且我们这一届他也只招了你!”
苏漾咽了咽口水,他虽然大概知道老师为什么这么拉仇恨,为什么不招韩弈。说得委婉点,就是蒙筠之后他轻易不敢再招偏执的人了;说得直白点,就是他看不上韩弈。
到现在苏漾已经对韩弈有了一个认识,韩弈不笨,但也不是绝顶聪明的人,他更是勤奋型选手,勤奋没有什么不好,但现在看来支撑他勤奋的是对自己的嫉妒和愤怒,还有对他母亲的醋意。
他之所以能做这么多坏事,是因为他善于利用人性的弱点,善于利用可利用的人,而且非到必要情况,他一律躲在幕后,轻易不出动。他其实也非常能沉得住气,否则不会在这么嫉恨自己的情况下,自己却对这个人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再加上他容易欺骗世人憨厚而中庸的脸以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虽然韩弈绝对算不上君子,但他显然就是一条贮藏着毒液,等待在黑暗之中一击毙命的毒蛇。
苏漾突然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为什么他们这次能抓到韩弈了。
因为韩弈急了,韩弈急于报复他,急于折磨他,比之前更加的急迫,甚至亲自出动去做一些事情。这说明,他手下能用的人不多了,而这指向了两个可能性。
一种可能性是他们之前几个案件的行动抓走了他可用的手下。
还有一种可能性,他们前几次的行动影响了韩弈地位的动摇,更甚者,一个取代他的人已经出现了。
“韩弈,你是Philip吗?”
看着韩弈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唇角不自觉地卷曲,一个绝不应该出现的微表情出卖了韩弈,韩弈因为苏漾的问题感到了挫败以及难堪。
这不是一个以一个身份玩弄警察团团转的人在身份被揭穿时会有的情绪。
“你怎么看?”看着监控的李肖然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柯顾,“你觉得他是Philip吗?”
“我跟小师弟的想法是一样的。”
李肖然嘴角抽了抽,苏漾分明什么都没说好吗?!
柯顾冲着监控扬了扬下巴:“小师弟已经有答案了。”
“什么?”
只听监控中传来了苏漾的声音:“你不是Philip,或者说你现在已经不是Pilion了,因为Philip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身份。”
“韩弈。”苏漾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扎在韩弈的心上,“你被除我以外的人击败了,我说得对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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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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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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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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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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