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下问,真的就不礼貌了。
她向来是个知分寸的人,可这件事关乎沈惊觉,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上了头,竟然不遮不掩地问了出来:“爷爷,沈总和沈大少爷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很焦灼呢?
是不是……与他们少年时的那起绑架案,有关呢?”
沈南淮瞳仁重重一缩,愕然瞪着眼睛,看着她,“你……你知道绑架的事?”
“抱歉爷爷,我不是故意了解的。”
唐俏儿舌底干涩,沉吟了一下,轻声道,“之前,沈总和我提及过关于他大哥的事,他说他找时间会主动跟我讲,不会对我有任何隐瞒。
那时,我跟他较劲,不愿听他告诉我实情,但心里又抑制不住对他的好奇,所以我就……”
沈南淮听完,见她小脸羞赧得通红,以前那个脸皮薄又有些怯生生的小丫头又回来了,笼在灰白色浓眉见的阴翳倏地就烟消云散了。
这是好事啊。
这说明,这丫头不再像以前那样抵触惊觉了,甚至开始对他产生了好奇心,他们之前的关系就是有缓和了!
“小小,惊觉他肯把他的过去告诉你,是真的没有把你当外人,是真的对你坦诚,推心置腹了。”
沈南淮幽幽叹了口气,如今回想,心里还是很难受,“我的两个孙子小时候,一齐被绑匪绑架了,那群绑匪当年在社会上可谓是臭名昭著,贩毒、杀人、抢银行……无恶不作。全国各地,被他们绑过做肉票的豪门少爷,十个手指数不过来的。”
“我知道,您说的是当年被称作‘豪哥’的黑社会头目,马建豪,是吗?”
关于豪哥团伙,唐俏儿也听过,江簌簌告诉她的。
因为,豪哥曾是江簌簌父亲麾下的一个马仔,后来欲求不满,野心太大,退出了组织,出去单干了。
当年豪哥特别猖獗狂妄,直接向警方叫嚣喊话,要攒够百亿赎金,才会金盆洗手。
豪哥十八年前被捕时,各大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了这件普天同庆的大事,结果豪哥面对镜头,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恨得人牙痒痒!
江簌簌曾说,她父亲这辈子干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没有弄死马建豪,清理门户。
“对,就是他。”
沈南淮苦闷地扶额,“当年,我和你沈叔叔,明明已经层层戒备,草木皆兵了,可是没成想啊,还是让马建豪钻了空子,绑走了我的两个孙子!”
唐俏儿听着心尖揪起,低声问:“那……后来呢?”
“惊蛰和惊觉被马建豪团伙抓走后,管我们索要二十亿赎金,一个孩子十亿!当年的二十亿啊,放到现在堪比一百亿!但我仍然连眼睛都没眨,就准备好了赎金,毕竟什么都没有孙子要紧!
结果马建豪非常狡猾奸诈,竟然屡次转移交易地点!戏弄我们!惊蛰和惊觉被他们关押了整整半个月,我们却都不敢报警!”
沈南淮垂着眼帘,痛苦地摇了摇头,“后来,惊觉历尽千辛万苦,竟然从那土匪窝里满身是伤地逃了出来。我是真没想到,他竟然逃了出来……他当年才十一岁啊!”
“他一个人跑了出来?”
唐俏儿无比惊愕,美眸瞠然,“他那么小的年纪,面对那么多彪悍的绑匪,怎么可能跑得出来?应该有人帮他了吧?”
“有……是惊蛰。”
唐俏儿倒吸了口寒气,“!”
“惊蛰那年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身量也比惊觉高一些,壮一些……”
但那也只是个少年而已,手无寸铁的豪门少爷,怎么就那么大能耐,不但能牵制绑匪,还能放走弟弟……
唐俏儿心里很疑惑,但却没有道出,只问:“爷爷,后来呢?沈大少爷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们给了马建豪二十亿赎金……半月后,惊蛰一丝不挂,被丢在了观潮庄园的大门外……”
沈南淮脸色僵白,双唇不觉颤抖,“那孩子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血,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他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又经过了半年的心理治疗,情况才好转。
但是……他的身体,几乎等于是垮掉了。”
“为什么?”唐俏儿惊诧地问。
“后来我们才从惊蛰口中得知,他助弟弟逃出生天后,彻底惹怒了马建豪他们,但赎金没到手他们也不好撕票,便只能拿他当出气筒。
不给他吃喝,对他拳打脚踢,还把他撞进一个密封的集装箱里……惊蛰因为长时间被殴打、缺氧,入院时肺、肾、心脏……多处器官已经衰竭,险些就抢救不过来了!我们费了天大的劲儿才把惊蛰从鬼门关抢回来!
直到现在,惊蛰身体也非常虚弱,免疫力也低下。甚至很多时候,出门都只能依赖轮椅。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们对他有亏啊。”
唐俏儿听到这里,来龙去脉,已经基本了然了。
这是沈惊觉对他大哥愧疚的来源,更是沈光景对他如此布满,如此苛刻的原因。
年少的沈惊觉,在大哥的帮助下逃过一劫,而他大哥却因为他,成了一个废人。
可以想象,他是背负着巨大的心里负担和愧疚才走到今天,这也是为什么沈光景用鞭子打他,他明明可以还手,却生生忍下来的原因。
都是为了,还他大哥的人情。
“小小,我跟你说的这些,你不要告诉惊觉啊。如果他不跟你提起,你就装不知道就好。”沈南淮千叮咛万嘱咐。
唐俏儿体贴地微微一笑,温声道:“我明白,您尽管放心。”
“小小啊,我跟你说了这些,你会不会……瞧不起惊觉啊?觉得他是个不顾兄弟死活,苟且偷生的人?”沈南淮嗓音闷闷然,满目忧忡。
唐俏儿不禁心中涌上一丝苦楚,忙坐在爷爷身边,将温热的掌心覆在老人家冰凉的手背上。
“爷爷,我从来都没瞧不起惊觉。如果真是这样,我当初也不可能嫁给他。
当年绑架案,他与大少爷一样,都是受害者。只是惊觉幸运一点,有一个肯为他付出的哥哥,有老天的眷顾才让他得以平安回到您身边。
对于大少爷的事,我感到很惋惜。但这不能成为惊觉被鄙视,被抨击的理由。我相信当年年少的他,也一定想把哥哥救出来,只是那时他没有能力,他也一定因此自责了很久很久。”
沈南淮心中大受触动,一个熊抱把唐俏儿搂住,“小小哇……有你在惊觉身边,我就放心了。
哪怕有一天我不在了,有你在惊觉身边,我也能走得心安了。”
唐俏儿一时哑然,脸颊绯红着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老人家的脊背。
*
沈惊觉做完了身体检查,输了液,天色都黑了。
霍如熙听见了沈初露肚子咕噜噜的声音,知道小姑娘饿了又不好意思说,于是起身和沈惊觉两口子告别。
“我家丫头饿了,我得回家给她做饭去。”霍如熙揽上沈初露的小蛮腰,两人贴得紧紧的,粘得能拉丝。xiumb.com
沈惊觉正在喝热水,听见霍如熙要回去做饭,他一口水呛住,强忍着闷咳了两声:“霍如熙,你确定你脑子清醒吗?
如果脑袋出问题了,尽快让俏儿帮你看看,别耽误我妹妹。”
唐俏儿坐在沙发上美腿交叠,啧啧地打量着浑身散发酸臭味的霍如熙,“人家是金盆洗手,你是浪子下厨吗?
也行,跟弃娼从良差不多,挺令人刮目相看的。”
“咳咳,我今晚第一次,其实挺紧张的。”霍如熙活了二十八年,别说下厨了,他到现在霍宅厨房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如熙哥哥,别、别太勉强了吧?”沈初露拽了拽他的衣角,有些担心。
唐俏儿一脸信不过的鄙夷表情,“就是,自己不想活了可以,不要带上我的初露。”
沈惊觉抿了抿薄唇,“如果油锅起火,要第一时间关火,用锅盖灭火,不要用水浇。”
“我、我记住了。”沈初露眨着水灵灵的眼睛,乖巧地举起了手。
霍如熙气得眉宇一轩,“焯……本少爷我也是读过书的人,你们两口子别特么把我当弱智行吗?!”
唐俏儿听见“两口子”仨字心里一急,结果没等她反驳,霍如熙便抱起沈初露,一溜烟跑出了病房。
新晋小两口离开后,病房里恢复了静谧。
又尴尬,又暧昧,又酸……
确实有点酸,沈惊觉因为伤口不能沾水,从受伤到现在都没洗过澡了。
于是就从狗男人,变成了臭男人。
可沈惊觉这臭男人就是天生俊美型男,头发打绺也依然帅气逼人。看着让人生气。
“咳咳……”
唐俏儿轻咳两声,缓解一下尴尬氛围,神情淡淡的,“趁现在没人,我们聊点正事。”
“不做点正事吗?”沈惊觉嗓音低低哑哑的,凝着她的眸色一深。
他什么都没干,满怀对她渴望的眼神,已经严重越界了!
“呵,沈惊觉,你可不要忘了,你现在的命可是我捏着呢。”
唐俏儿脸颊一阵滚热,咬着皓齿冷笑,“奉劝你嘴巴不要犯贱,否则我有本事把你脑袋缝上,就有本事再把你脑袋剥开。”
沈惊觉眯了眯星眸,不逗她了,“俏儿,我知道你要说的正经事是什么。
那个企图袭击楚柔女士的男人,你要调查他,挖出他的底细,找出他真正做这件事的原因,是吗?”
唐俏儿美眸流过一丝光亮,点了点头:“嗯。”
“俏儿,这件事,我会为你解决。等我出院……”
“我等不了。你知道这件事,对柔姨产生了多么恶劣的影响吗?给她带来了多大的打击吗?”
唐俏儿寒声打断了他,把纤细的手指掰得咔咔作响,“这几天,我一直忙着给你做手术已经耽误了调查进度。否则我早就把幕后黑手挖出来鞭尸一万次,用他骨灰沏茶了。”
沈惊觉神情没什么波澜,只看着她,浅浅地勾唇,温柔地笑。
因为她女人完全干得出来。
不过没关系,不管她做什么,他都支持她,给她托底。
“我知道,你想报复,但不急于一时。背后的始作俑者,跑不了的。”
唐俏儿绯红的唇往下压了压,美眸闪动异样的情绪。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说出口,也不可能当着他的面说出口。
那就是,那个行凶歹徒,那个在背后借刀杀人的坏逼,只差一点点,就要了沈惊觉的命。
如果,她不是白神,那沈惊觉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这口恶气,憋在她胸腔里好几天了,折磨得她寝不安枕,食难下噎,再不报仇,大小姐就要气自爆了!
“沈惊觉,虽然你为我和柔姨把这一闷棍挡了下来,但这件事说到底,都是我们唐家的事,你安心养伤,别插手了。”
“是你们唐家的事,可是俏儿,我是你的人。”沈惊觉嗓音微哑,脸皮微厚。
唐俏儿瞪了瞪眼:“……”
“所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歇吧,走了。”
唐俏儿真是没耳朵听下去了,这狗男人说话,越说越下道。
“俏儿!别走!”
沈惊觉心急如焚,猛地坐直身子想要下床追过去。
由于起得太急,头晃得剧烈,他顿觉眼前一黑,突如其来的一阵强烈的恶心涌了上来。
就在沈惊觉整个人要从床上栽下去的刹那,他忽然嗅到一阵玫瑰香气。
一双纤细却不失力量的手臂,稳稳地将他抱住。
“俏儿……”
失而复得的激动令男人红了眼眶,他张开双臂回应她的拥抱,鼻尖埋进她乌黑的发丝,像发了疯一样嗅着独属于她的馨香。
以前,她是他的触手可得。
现在,她是他的遥不可及,悔不当初。
唐俏儿被她抱得好紧,喘不上气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脑袋刚开过的男人,昏迷好几天刚醒的男人,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这不科学!
“沈惊觉。”
唐俏儿双手卯足了劲儿推他宽阔的肩,然而男人就跟铸在了她身上似的,纹丝不动。
“离我远点……你好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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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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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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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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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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