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巴下来。
燕清积攒在心里战战兢兢这么多年的秘密突然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节点上全部吐露出来,竟然感觉到浑身心无与伦比的轻松。
这么多年,他从未这样轻松过。
仿佛身上的重担都能因此被抖落掉似的。
即便他知道这只是虚假的、暂时的一点自欺欺人的心绪罢了。
今日侯夫人能看出端倪的事,秦王府和京军的人未必就看不出来。恐怕如今已经有不少人心中生疑,开始顺藤摸瓜地回溯他的种种了。
“那这又与嘉月有什么关系?”
燕清眉心突突地疼,竟然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和隋昭一样可悲:“瑞王隋昭,他的母族被邹贵妃陷害,为天子所诛。”
“他本人也因天家才落得如今这副病秧子的下场。他和太后一样想覆灭当今的天家……而镇北侯府挡了他的路。”
“他动不到我和明弟,因此想对清漪和嘉月开刀。”
侯夫人这么长久以来形成的观念,仿佛就在这一瞬被人狠狠的一锤打碎了。
燕清看着侯夫人那神不守舍的模样,悲哀地谈了口气,极力克制着用平静的声音轻声道:“您看,母亲,您被父亲保护得太好了,什么都不知道。”
“明弟入京多次险些被人害死,嘉月差点被梁王羞辱。”
“当年我坠马断足,射向我的箭矢,甚至可能出自帝京兵库。”
“这些您通通不知道。”
燕清闭了闭眼,缓缓长吁道:“既然之前不知道,那之后也当做毫不知情吧,知晓得太多,徒增痛苦。”
他不再看侯夫人的脸色,兀自推着木车出去了。
侯夫人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失神了许久,才如梦初醒般失声痛哭起来。
林清漪在王府角落的产房里挣扎,燕清坐在产房外的石凳上静静地等着。
暗卫来提醒他已经一整日滴水未进,然而燕清还是置若罔闻,只用一双眼定定地望着产房。
他能听见林清漪的痛呼和哭泣。
孕妇受惊早产,已经是十分危急的情况,更何况林清漪还难产了。
燕清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他从前不信神,可他从未有如今日一般,这样期许神明能够眷顾林清漪。
夜半,林清漪的声响已经没有了,只听见屋子里还有齐声的鼓励和劝慰。
突然两声哭嚎划破了这僵泞的局面,那两道哭声,一个清脆嘹亮;一个则如猫咛般柔弱。
燕清浑身一震!
这是婴孩的哭声。
他的孩子,终于是顺利地降世了。
那林清漪呢?他的妻子如何?
他急忙推着木车上前,想要一探究竟。
终于,他看见从屋子里走出两位产婆,怀里抱着两个小小的包囊。
他凑近去看,只看见两张皱巴巴的,丑了吧唧的小脸。
他被丑得眯了眯眼,却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真丑,一点儿也不像他和清漪,也许长开了就好了吧。
他看过婴孩,目光期许地望着产婆:“吾妻如今可好?”
产婆疲惫的面上露出一点笑容:“夫人无虞,只是太疲惫了,已经睡过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燕清连连道,恨不得立刻进屋去看林清漪。
但医师叮嘱他,今夜就让林清漪好好歇着,两个孩子也被奶娘抱去喂奶,让他也赶紧回去歇息,一切明日再说。
燕清只好先回自己的府邸,然而辗转睡不着,于是摊开城中的地图,仔细地琢磨起来。
他的处境可不比隋昭好多少。
隋昭是天子的亲儿子,天子本就对他有愧在心,未必不会对他从轻发落。
燕清就不同,燕清的母亲本就是当初党派之争留下来的,况且镇北侯府又手握兵权,天子早巴不得将他们的这身军装剥下来。
要是让天子抓道他与太后两个有谋逆之嫌的实证,太后毕竟尊为天子之母,天子不能真把她如何,但镇北侯府就要面临灭门之危。
燕清可不相信西安府地这些察觉出异样的人不会将他给供上去。
只是他如今也管不了这样多了。
燕嘉月嫁到秦王府上,就是株连他们时,约莫也会顾及隋旸的面子,放嘉月一命。
倘若事情真的败露,他也只有亲自上京自刎谢罪,以乞求九五至尊能饶恕镇北侯府一条生路。
眼下他只能专心于眼前,先想法子将燕嘉月给救出来。
天方蒙蒙亮时,突然窗子一阵响动,在燕清警惕的目光下,浑身是血的汪司直狠狠地滚进他的屋子!
纵然是燕清已经做了心理建设,看见汪司直这狼狈样,也不禁微微有些吃惊。
毕竟汪司直的武力他是知晓的,若不是他们非一个阶段的人,一旦动起手来,谁是青年的魁首还未可知。
更何况汪司直经过这么多年的苦练,恐怕实力是远在燕清未断足时之上的。
汪司直大口地喘着粗气,将外袍解下来,血滴滴答答地溅了一地。
燕清这才看清他的上半身已经全被鲜血浸红。
汪司直又褪下里衣,露出腹部正往外泊泊流血的两个血窟窿。
燕清脸色微微一变。
“险些把命折在里头了,”汪司直疼得龇牙咧嘴,无奈地摇摇头,“你别光在那瞅着呀大爷,过来给爷上个药行不行?”
燕清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受伤了不去医馆,竟跑来我这?”
汪司直咳了两声,勉强道:“爷信不过这儿的人……还记得那钢弩吗?他们……仿制出一模一样的了。”
燕清眼神一凝!
他沉声道:“你腹部的伤,就是这样来的?”
汪司直疼得直哼哼:“你别光问,动一动好不好?爷要流血流死了,你什么也撬不出来!”
燕清立刻转头朝外头吹了一声哨子,如飞鸟的鸣叫。
不消片刻,便有两个暗卫进了屋子,在看到汪司直时微微一怔,但很快就克制住了,朝燕清行礼道:“公子!”
燕清侧头朝汪司直一颔首:“汪厂督,你们见过的,他受伤了,给他处理伤处。”
两个暗卫赶忙应下,开始给汪司直擦拭血污。
汪司直疼得脸都在发白:“里头有两枚梭箭,带倒刺的,不要硬拽!”
燕清严肃地问:“他们仿制的东西,你知道多少?”
“比你手上的要差一截,恐怕是从什么地方收集遗落的梭箭,加上目睹了梭箭的形状,摸索着仿作的。”
“对了,他们还有一种新式的火铳,爷为了躲它花了不少心思。”
燕清的脸色更加阴郁:“这些都是燕明想出来的东西,看来隋昭早就盯上了燕明改良武器的路子……”
如果隋昭一直紧咬着模仿燕明那儿的武器的话,必然还有更大的野心。
或许……
燕清和汪司直对视一眼:“隋昭要到西北去,恐怕不只是为了给燕云军和龙虎军下绊子,更是为了趁机拿下‘器家’。”
隋昭盯上的,是齐司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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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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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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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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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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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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