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的胸膛里,有什么东西跳动得越来越激烈。
他缓缓地伸手按住心口,强行压下那股莫名的冲动,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尸山血海。
幸存的士兵们正在整理战场,统计伤亡的敌我人数。
宁国伤亡的士兵人数远比他预计的还要更多。
燕明静静地看着,目光扫过这些被血浸得看不清面容的尸体,他们的眼珠子瞪得老大,已经永远地失去了生命的光泽。
突然,他的眸光一动,发现了什么,提步走到一个士兵的尸体面前。
他伸出白皙的手,手指擦拭着那人脸上的血污。
血色被拭去,露出下面士兵清晰的面庞,正是阿端卫的士兵。
燕明吸了口气,目光缓缓下移,手指慢慢地顺着此人的铠甲往下按抚着。
此人的腹部有一道很大的血口子,这正是夺取他性命的原因。
然而倘若按照他当初翻看过的那本兵部派发军资的册集看,阿端卫士兵的武装配置应该能够抵挡才对。
而不是如这具尸体身上的铠甲这样,破口处的钢皮都被扎得往里翘起一个半圆的弧度。
这个硬度,不像是钢。
燕明面色一沉,伸手轻轻地按住那块凹陷下去的甲片。
他用了些力,把那甲片往外掰出来,豁口处呈现出一些柔软的质感。
这个质量,远不如燕云军和龙虎军铠甲质量的五分之一。
本不该如此,这似乎并非合金……至少并非是精钢。
雪素尘站在他旁边吧,看着他捣鼓尸体的铠甲,意识到问题之所在:“他们的铠甲怎么会如此劣质?”
燕明眸光沉如老潭,深邃不见底。
他站起身来,挥手招呼夏吾冬过来。
夏吾冬很快赶到:“殿下!何事找我?”
燕明神色淡淡地问:“你们的铠甲,一直都是这个质量,没有变过吗?”
夏吾冬一愣,下意识道:“是啊!一直如此……有什么不对吗?”
燕明合上眼长长地抽了口气。
他再次睁眼,招呼来一个燕云士兵,拍了拍此人身上的铠甲,让夏吾冬伸手来摸:“你们的军备和我们的军备,按理说发放的是一个型号的,你看看有什么不同?”
夏吾冬伸手去摸燕云士兵身上的铠甲,甲面冰冷、厚实,坚硬无比。
他的神情骤然一变。
燕明看着夏吾冬的脸色越来越差,断然开口:“你们发放的铠甲,与兵部登记在册的品类货不对版!”
“你们的铠甲太软太脆,对面使刀的力气稍稍大些就能砍穿,这也是你们阿端卫士兵再作战中伤亡惨重的原因。”燕明沉声道,“也是我轻率了,当初和你们的士兵一起作战时,竟然没有发觉。”
夏吾冬愤愤道:“我们一直都用的是这种!叶大人起初倒是怀疑过为何我们的铠甲这样薄这样软,但我们根本接触不到兵部的名册,还以为这是京城那边配备军资的规定!”
燕明默然,事实上他们也接触不到兵部的记录,这都是拜托汪司直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取得来的。
他仔细端详着阿端卫士兵的铠甲,沉吟道:“不像是官府打制的铠甲,倒像是小作坊的制品,说不上特别差到不能用,但绝对是军队已经淘汰多年的品类。”
夏吾冬气得脸通红,浑身都在哆嗦。
“殿下,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兵部的名册可不是谁都能看见的,我们该如何伸冤!”
燕明看了他一眼,道:“不必强调自己受到了什么委屈,只需要派人将这副铠甲送到陛下面前,上书称铠甲太软,请求调换。”
“陛下不是傻子,只要能送到他手上,他自然会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
夏吾冬感激地一点头,道:“我们回去就跟叶大人商议此事!”
士兵们统计着,雪素尘已经扶着燕明先去新搭的帐子里休息,此战乌斯藏损耗巨大,绝无短期内再次突袭的可能,宁国的士兵们也能够安稳地修养一段时日。
不知是否是心理原因,经此一战,燕明的病症减轻了一些,伤寒似乎也有所缓和。
傍晚,夏吾冬推门进来,满脸疲惫地坐在椅上,给燕明汇报这场战事的情况。
来袭的乌斯藏骑兵两万三千人,死在壕坑里三千余人,被夏吾冬等人的箭矢射杀、射落后被马蹄踩踏致死的五千余人,剩下的都已经被燕云、阿端卫和曲先卫三军围杀。
这场战事宁国士兵一共出战六千人,其中四千人是燕明带来,八百人是曲先卫卫所兵均分到这个防御单位的,一千二百人是夏吾冬带来,仅有二百人是边境原本剩下的士兵。
此战该工事区域宁军共计损耗三千人,阿端卫的士兵几乎全军覆没,曲先卫士兵也好不到哪去。
从宏观来看,他们四两拨千斤,是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然而从长远来看,这场战争的损失对于阿端卫来说无疑也是巨大的。
一场仗打得再漂亮,也已经尘埃落定。
他们必须往前看。
燕明双手捧着脸,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把壕坑收拾干净,在此基础上建长墙吧。”
夏吾冬看着那份血淋淋的残忍伤亡名册,悲痛之色浮于面上:“曲先卫的人打完这场仗恐怕就不留了,您还要继续西征,就算我带人全留下来,也只不过只有一千多人,如何能建造这样大的工事?”
燕明盯着他,冷面道:“你是不是从没把自己和阿端卫的百姓看作一体?”
夏吾冬一愣。
“三卫地区本来就地势险要,一个卫所只有八千多人,想光靠卫所士兵来抵御外敌维护和平根本做不到!你不要告诉我,你从未想过这个?”
夏吾冬垂头,双手绞在一起。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那又能如何呢?士兵天职就是保卫百姓,难不成还要让百姓替他们上战场吗?
燕明语重心长:“你们和百姓之间太散了!难道你们从没想过要依靠百姓吗?”
夏吾冬不解。
“你们可以在外杀敌,让百姓们负责参与一些基础设施的建设。要让百姓知道,三卫地区的维稳不止是士兵的职责,更与他们息息相关,他们想要稳定,就必须为此付出些什么!”
“士兵出去杀敌,百姓就做好粮草储备、修建工事的工作,决不能坐吃士兵们拿命换回来的平稳,而毫不参与!”
“倘若你们不能和百姓结成一气,那阿端卫被攻陷也只是迟早的事,因为你们三卫地区不仅彼此孤立,更是与百姓之间有隔阂!这是问题之所在!”
夏吾冬深吸一口气:“我这就去写信给叶大人,动员全阿端卫的百姓,让他们参与到战事的后勤中!”
燕明这才缓缓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着眉心舒了口气。
可是苍天仿佛故意不让他得以歇息,他刚放松地喘口气,就立刻有士兵从外头火急火燎地冲进帐子,“噗通”一声跪倒在燕明面前!
燕明猛地睁开眼,看向眼前之人。
这人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地从怀中取出一份被血打湿的名册。
雪素尘将名册接过,展开递给燕明。
那士兵终于忍不住,顿时悲恸哭嚎出声,泣涕横流,浑身发软地趴在地上:“请燕将军、同知大人救救我们吧!我们的苏合百户大人,他战死了!”
夏吾冬猛地从座位上弹起!
他与燕明惊骇地对视一眼,乌斯藏的主力军不是在他们这边吗?按理说那边受到的影响应当要小得多,怎么也……
那士兵哭着直磕头:“昨天夜里,有一支四千多人的乌斯藏军突袭了我们,可是算上其他援助我们的弟兄,我们一共也才不到三千人!”
“苏合百户和其他弟兄们死伤惨重,我们那道防线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千人,若再有一轮突袭,防线就彻底守不住了啊!”
“请施以援手,救救我们!!”
燕明狠狠地一攥手掌,压下心头的疲倦,朝雪素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留在此处监管好此人,不排除是细作的可能。
尔后温声对那士兵道:“我这就同夏吾冬大人一同去,你先在这儿歇息吧,不要乱跑!”
士兵眼泪汪汪地望着燕明的眼,“砰砰”地给他磕了几个响头。
燕明和夏吾冬便带人上马,往苏合百户负责的防线奔去。
xǐυmь.℃ò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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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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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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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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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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