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没出来,就听到屋外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一个村十几户人家,多半都在这里了。
几十口人聚集在水井边的枣树底下,簇拥着吴瘸子,吴缺月父女二人,极尽讨好。
“哟,有缺醒了。”
“这孩子长得是真好看,天生就是大户人家的模样,随他娘。”
“谁说不是呢,一般的大户人家也没咱有缺生的好看,真事儿。说句实在话,咱要是不认识有缺,在大街上碰到了,谁能想到他会是个佃户的儿子。”
这些个恭维的话,也不完全违心,
许是一年没见着面了,又或者吴有缺身上穿的这一套贵气逼人的衣裳,还真就给人一种世家门阀子弟的错觉。
吴有缺言谈举止,也和过去傻了吧唧的傻子大不相同。
“洗把脸,”吴瘸子准备给吴有缺提一桶井水洗脸,刚要拿水桶,就让人给夺了过去,“我来吧,你腿脚不利索,歇着吧你就。”
说话这人叫吴友年,吴瘸子邻居,旁边那座黄泥砂石瓦片房,就他的。
五十多岁的人,孤零零的,连个老婆孩子都没有,
不是没有过,
有,
年轻那会儿他有过老婆孩子,
这家伙是个赌鬼,赌着赌着,老婆孩子一块输给别人了。
吴有缺俯下身洗脸的时候,怀里的长命锁顺势坠了出来,在胸前晃荡,哗哗的响。水打在上边,阳光在这么一照,纯金的长命锁愈发显得耀眼。
吴友年眼珠子都亮堂了,心下暗忖:“瞧这色,金的,肯定是纯金的。”
吴友年一颗心顿时变得火热起来,
昨天晚上他就寻思等吴有缺睡着了的时候,摸到他屋子里把这玩意儿给他拿过来,奈何昨晚熬到凌晨一两点,实在没熬住。
那会儿吴有缺还忙着没睡呢。
“今天晚上,说什么也要给他弄过来。”吴友年已经有些天没去赌场了,兜里一个子儿都没有,如今大块金子就在眼巴前这么晃,搞得吴友年眼热的很呐!
“还没吃早饭吧,到我家吃去,”吴友年热情邀约。
吴有缺没理会吴友年,手捧着冰冰凉凉的井水洗去脸上倦色,顿觉神清气爽,忽然想起一个人来,“爹,我娘呢?”
昨天忙的晕头转向,才忘了家里少了个人。
吴缺月扭过头去,眼里闪烁着泪光,
“你娘她……”一开口,吴瘸子声音变得沙哑,艰难的说道:“你娘她半年前走了,急性病走的,没……没受罪。”
吴瘸子话音刚落,这时,远处一个声音响起,
“这不扯犊子呢嘛!”说话这人是圩上吴村的外甥,叫陈亮,小的时候他爸不知道犯了什么事,陈亮在圩上吴村住了好些年,从小和吴有缺他们一块长大的。
“叔,你怎么能骗我有缺大兄弟呢!婶子她可不是突然间走的,这事儿说起来还得从你入赘徐家说起。自从你入赘徐家之后,我听人说婶子就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短短几个月人就瘦了一大圈。”
“再后来徐家传出你中了邪祟,婶子便一病不起,没多久人就不行了。”
说话间,陈亮带着两个人大步走来。
三个人三把刀,
虽然陈亮笑容满面,可迎面而来的压迫感,令人窒息。
“哟,这都日上三竿了,差点忘喂猪了,这年纪大了是真不行,老记不住事。”
陈亮一来,围坐在水井边上的村民各自散去,
怕。
惹不起,只能躲得远远的。
陈亮挨着吴有缺坐下,抬了抬胳膊很自然的搭着吴有缺的肩膀,贪婪的目光落在吴有缺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上,笑容愈发浓烈了一些。
“你中邪祟病倒那会儿,你娘就不行了,你爹呢,为了让你和你娘见上最后一面,就去徐府要人。人没要着,还让人打瘸了一条腿,当天晚上你娘人就没了,人还是我外公埋的呢!”
这事儿吴有缺还真不知道,不过看吴瘸子的脸色大概猜测到一些,家中突遭变故,必然是和自己有关。
老头还诓骗他,腿瘸了是晚上放水不慎摔得,估计是怕他心里难过。
不过这会儿吴有缺没心思追问吴瘸子,看着陈亮他们三人腰间挎着一米多长的刀子,吴有缺心中一突,知道是来者不善。
吴瘸子护犊子心切,低下头喝了一声:“别说了。”
吴瘸子就怕吴有缺知道了,他心里难受,会自责,愧疚,然后和他娘一样想不开,郁郁寡欢,别再生出什么病来。
他们是佃户,
徐家是富可敌国的大户人家,你能怎么着?
有些事,只能默默忍受。
可话一出口,吴瘸子后悔了,不该这般莽撞,这要是触怒了陈亮,眼下有缺和缺月还在这呢!万一陈亮盛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伤到了两个孩子可怎么办?
一时间吴瘸子紧张的不行,
吴缺月也是眼神躲闪,看得出来她很害怕,
就连吴友年,尖嘴猴腮的脸庞也透着一股子不安之色,
忘了提一句,吴友年是陈亮的舅舅,
大舅,
小的时候,陈亮没少在他家蹭饭。
以脾气暴躁著称的陈亮罕见的没有生气,而是笑眯眯的端详着吴有缺,头也不回的说道:“叔,您别生气啊!我觉着吧,有缺这么大岁数了,有些事,也该让他知道。”
“你们家不能什么事都你一个人抗,你年纪大了,扛不住。”
“这衣服料子可真不错!”说话间陈亮摸了摸吴有缺的衣裳,眼里满是妒忌,心道:“长得好看,命特娘的真是好啊!”
“对了大舅,”陈亮拍着肚皮,微笑道:“有些年头没吃你做的饭了,你给弄顿饭呗!走了几十里路,肚子饿了。”
“家里有酒吗?我跟有缺,我们哥俩难得一聚,今儿个好好喝一顿。”陈亮搂着吴有缺的脖子,显得很亲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真是哥俩好。
吴友年一一个劲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好好好,我这就给你弄饭去。”
“不过家里没酒了,一会儿上你外公那取点。”吴友年拎着一桶水走开了。
“叔,缺月,中午就别弄饭了,等下一块到我大舅家里吃就行。”也不管吴有缺他们答不答应,陈亮搂着吴有缺的脖子,连拖带拽的把吴有缺拖去吴友年家。
途中,陈亮压着嗓子,一脸邪魅的说道:“兄弟,你给哥透个底,你跟徐美丽,你俩干过没有?”
“那娘们儿是不是特骚?”
徐美丽,庐江鼎鼎大名的交际花,富可敌国的徐家千金大小姐,身份尊贵,长得又特么的带劲,想糟践她的人不计其数。
嘿,让特么一傻子给糟践了。
陈亮没这命,过过嘴瘾也挺爽啊!
明明秋高气爽的天,吴有缺这会儿半个身子都是凉的,没准儿一会儿全家得死他陈亮手里,哪有心思琢磨徐美丽骚不骚。
饭桌上,
陈亮言语间满满泛着酸味,“兄弟,还是你命好啊!哥们儿在外边拼死拼活,到头来连个媳妇都没有。你特么傻了吧唧的,却搞到徐美丽这么漂亮的女人,完事儿还没少拿好处。”
“你在徐家这一年,搞不少钱了吧?”几杯酒下肚,陈亮渐渐露出了狐狸尾巴。
吴有缺心情很沉重,
很压抑,
刚穿越过来,还没来得及适应现在的身份,这就面临着被人乱刀砍死的局面。
三个人,三把刀……
主动干他们,肯定会死得很惨,何况他这会儿身子还虚着呢!
搞不过。
“没钱,”
“哪有什么钱,我一个赘婿,又不是徐家人。”吴有缺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牵强的笑容。
“呵呵!”
陈亮冷笑着说道:“这话说出来,只怕是连你自己都不信吧!”
“就你脖子上戴着的这把长命锁,少说也有六七十两黄金。”陈亮努了努嘴,直言不讳的说道:“偷来的吧!”
“犯不着跟我装穷,谁不知道你吴有缺手脚不干净。”
吴瘸子阴沉着脸,却不敢言语,
吴缺月心中不忿,偷偷瞪了陈亮一眼,
吴友年端来一碗刚起锅的小白菜,搁在桌子上,本来吧他也不想管陈亮和吴有缺之间的这些破事,许是惦记着偷长命锁,心里边愧疚。
好比是老公在外边偷了腥,回家的时候一准会给老婆捎上一份夜宵一样,怀揣着这样一个心理,吴友年拍了拍陈亮肩膀,讪笑着说道:“亮子,你跟有缺你俩一块光着腚长大的,没必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好。”
陈亮反手一巴掌拍开吴友年的手,“特么有你什么事?”
吴友年骤然色变,当着吴有缺一家人的面,他下不来台,“亮子……”
陈亮两眼珠子一瞪,“你个垃圾,一把岁数了不要个脸,说了多少遍叫你别来,非得跑我赌场来,一晚上拿了我几十两银子,你还得起嘛你?”
陈亮对吴友年有极深的怨念,就因为自己年幼时在他家吃过几年饭,这老东西隔三差五跑自己赌场赊账玩牌九,整的跟自个儿亲爹似的。
“次奥!”
“滚去炒菜去,别特么在这碍眼,我怕我会忍不住抽你知道不?”
吴有缺一家人噤若寒蝉。
赶走吴友年后,陈亮亲自给吴有缺斟满一碗酒,“兄弟我对不住,说错话,来,一口闷了,权当我亮子给你赔不是。”
吴有缺很清楚陈亮心中所想,
一个性格暴躁的人,突然间变得这么有耐心,跟他一个傻子坐一块把酒言欢……陈亮的目的性很明确,想借助酒精麻痹吴有缺的神经,借机套话,问问吴有缺这一年来在徐家偷了多少值钱的物件,弄了多少钱。
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再用残忍歹毒的手段,逼迫吴有缺交出这笔钱,最后,再乱刀砍死他们全家。
双份钱,双倍快乐!
吴有缺道:“喝不了,”
老这么藏着掖着,不是个事儿,有什么条件,不如摆在桌子上摊开了说,直截了当。
陈亮眼睛眯成一条缝:“怎么,当上徐家的姑爷了,瞧不起我呗?”
“我不是那意思,大病初愈,不能饮酒。”吴有缺随口搪塞了一句。
陈亮点了点头,
“行,”
既然吴有缺不愿意喝酒……
“那我就明说了,你爹跟我借了一笔钱,就是你爹让徐家下人打断一条腿那会儿,他花了不少钱看腿,还有你娘的安葬费,杂七杂八的加一块,一共是问我借了三十两白银。”
“利滚利,他现在还不上了。”
陈亮放下酒杯,眼神阴冷的说道:“父债子还,这笔账,我寻思得算在你头上吧?”
吴有缺取下长命锁递到陈亮面前,“这个够不够?”
陈亮拿起长命锁搁嘴里用后槽牙使劲咬了一下,看着长命锁上的牙齿印记,顿时喜上眉梢。
“够,肯定够。”
“呼!”吴瘸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刚舒缓了一下紧张的情绪,紧接着陈亮话锋一转,道:“还债当然够了,只是除了你爹欠我的钱外,还有一笔账。”
吴有缺目光怔怔的看着陈亮,他知道,不管今天自己拿出多少钱,陈亮都不会放过他。
陈亮来吴村的目的,就是奔着杀他全家来的。
有徐美丽在背后操控,给他再多钱都是个死。
陈亮凑到吴有缺耳边耳语道:“有好心人出了一笔钱,让我帮个忙,把你一家三口跟你母亲埋一块,让你们一家团聚,免了阴阳两隔的相思之苦。”
“我觉着……嗯,挺好,一家人就要团团圆圆的,这是好事。”
“你觉得呢?”
吴有缺苦笑道:“亮子,你是我们吴村的外甥,说起来,我们俩也算是一块长大,属于是发小。”
“你……不至于真的要杀了我吧?”
陈亮笑了:“嘿嘿,什么发小能值五百两黄金?”
“也就你了兄弟,”
“看在咱俩小时候一块长大的份上,你放心,”陈亮拍着胸脯说道:“我保证,咔嚓一刀,我就把你脑袋给剁下来,绝对用不着第二刀。”
言毕,陈亮抻着脖子,一脸奸诈的凑到吴有缺跟前,说道:“兄弟,你这人什么尿性我还能不知道嘛!小的时候你就好藏东西,有好吃的藏着掖着,死活舍不得跟我分享。”m.χIùmЬ.CǒM
“所以,你肯定还藏了不少值钱的宝贝吧!”
吴有缺在沉思,
见他不言语,陈亮眸中闪过一道寒芒,目光一一掠过吴瘸子,吴缺月两人,最终定格在他大舅吴友年身上。
“大舅,你过来一下,我跟你说个事。”
“是不是菜不合你胃口?”吴友年来到陈亮跟前,卑微的问道。
“没有,你做的菜特别好吃,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你凑过来,我跟你说个事。”陈亮不急不缓的拿起筷子,放在嘴里嗦了一口筷子上的油腥,随后突然暴起,搂着吴友年后脖子,将筷子从其咽喉处一整根送了进去。
吴友年瞳孔暴睁,身体剧烈抖动着,
陈亮松手后,他便一头栽倒在桌子上,然后在一点一点,软绵绵的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啊!”
吴缺月失声尖叫着跑开了,没跑多远,就让陈亮带来的打手逮了回来。
吴瘸子浑身如筛糠一般抖的厉害,
吴有缺额头冷汗涔涔,他是真没想到陈亮会杀了他舅舅,“他是你舅。”
陈亮直勾勾盯着吴有缺,沾满了鲜血的脸上浮现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容,“吴有缺,你竟敢杀我大舅,我陈亮与你不共戴天!”
“大舅,我的亲大舅啊!”
“我大舅待我如生父,你这个畜生,我不会放过你的。”
桌子底下,吴友年还没死透,还在抽搐。
随着血液流逝,身体迅速失温,眼瞅着不活了。
听到陈亮栽赃吴有缺,也不知道吴友年心中作何感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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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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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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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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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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