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顾雪庭怀里蹭了蹭,睡颜甜美而宁静,顾雪庭环抱着他纤细的腰肢,神色却已然凝结,琉璃般的双眸浮现出了碎裂的细痕。
随着这声“师尊”,沉睡的记忆被撬动开一角,喷涌出许多熟悉的声音与画面。
“弟子桃卿,见过孔宫主与顾真人。”
……
“我主修月神道,乃是从无情中感悟至情,这条道路并不适合你,我教不了你什么,你当真不后悔拜我为师?”
“弟子可以在此立誓,绝不后悔拜您为师,您就是弟子此生唯一的师尊。”
……
“师尊,是卿卿。我真的好想您……”
“师尊……”
“师尊……”
……
够了。
够了。
不要再让他想起更多了!
顾雪庭的面容上的血色尽数褪去,怔愣地望着怀中不着寸缕的桃卿。
可是很残忍地,他全部想起来了,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而是他服用蝉心丹后所产生的梦境,卿卿也不是什么柔弱可怜的凡人少年,他是他唯一的弟子。
他们成为师徒已有近百年,这百年来,他对卿卿倍加呵护,如珍似宝地宠爱着,卿卿亦待他敬重有加,因为卿卿是他的弟子,而他是卿卿如兄如父的师尊。
可是在这个梦中,他都对卿卿做了什么?
他亲手触碰了卿卿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亲吻他,渴望将他占为己有,甚至现在,他脱下了卿卿的衣服,想要对他——
梦境骤然破碎,顾雪庭满脸冷汗地从沉睡中惊醒过来。
眼前是一片死寂的黑暗,他从斑斓的梦境中跌入了现实的泥潭。
出了梦境,他依旧是一个双目失明、修为尽毁的废人。
他不能亲眼看到卿卿的容貌,可他知道,卿卿就是梦中的模样,这百年来他曾无数次地抚摸卿卿的脸,用这双手确认着他五官的轮廓。
明明早已将卿卿的长相牢牢记在心中,他应该认出他的,然而他竟然忘却了一切,对卿卿动了不该有的邪念……
滔天的愧疚与罪恶感淹没了顾雪庭,令他几乎无法呼吸,当年受损的心脉剧痛起来,疼得他不得不抓住前胸的衣襟,艰难地喘息着,伸出另一只手摸索着床榻上的丹药。
可剧痛使他辨不准方向,他的手摸空了,身体重心不稳地向前倒去,狼狈地从床榻上滚落下来。
随着“嘭”的一声巨响,留在卧房外守夜的两个侍女被惊动了。
“郎君?”
她们匆忙地跑进屋中,发现顾雪庭心疾发作,痛苦地倒在地上,不禁花容失色地惊叫道:“郎君!”
两人飞快地上前扶起顾雪庭,将养护心脉的丹药给他喂下去,顾雪庭的脸才终于多了一丝血色,不再像方才那般泛着死人的灰白。
侍女们舒出一口气,利落地整理好床铺,扶着顾雪庭重新坐下来。
顾雪庭背靠床头半坐半躺着,脸低垂下去一言不发,显得死气沉沉的。
侍女忧心不已,其中一人轻声问顾雪庭:“郎君的心疾已经许久不曾发作了,为何今夜突然……”
另一人不安地猜测着:“莫非与小郎君所赠的蝉心丹有关?”
“小郎君”说的就是桃卿,在顾雪庭的清虚殿中,所有人都这般称呼他。
听到她们提起桃卿,顾雪庭才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嗓音沙哑地对她们说:“和卿卿的丹药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们不要将我犯心疾的事告诉卿卿。”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迟疑说道,“可是小郎君明日来看望您时,他自己也能看出来。”
顾雪庭轻轻摇头:“我不会见他,你们就说我身体抱恙,不便与他见面,况且我……”
他惨然一笑,剧烈地咳嗽起来,唇边流下鲜血,映衬着他乌黑的发丝与苍白的面色,极红极艳。
况且他也不配见到卿卿。
他挥了挥手,让侍女们悄然退去,独留他一人在死寂的屋中枯坐一夜,直到天明。
-
当顾雪庭从梦中醒来、梦境破碎时,桃卿却还做着甜甜的梦,梦见他跟随娘亲学习怎么打络子,准备亲手给师尊做一个出来。
“娘亲,您看我这里编得对不对……”
他呢喃着梦话,悠悠转醒过来,同时伸手做出一个递出东西的姿势,好似桃月枝真的在他身边一样。
负责守夜的红飞和翠舞两兄妹听到床上传来动静,便走到床边,隔着一层床幔询问他:“郎君,您醒了?”
“……”桃卿眨了眨水雾弥漫的双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声音,“红飞,翠舞?”
他这是从师尊的梦中苏醒过来了?
红飞应道:“是我们。如今已是巳时了,郎君可要我等侍奉您梳洗更衣,再用些早膳?”
“嗯,来吧,我要起来。”
桃卿从床幔后伸出手,任由红飞扶着他站起来,为他换上新衣,一列侍女捧着用具自门外鱼贯而入,伺候桃卿净面漱口,又为他呈上早膳。琇書網
桃卿坐到桌前享用早膳,不禁感到遗憾,面前的食物虽可口精致,可他更怀念娘亲给他煮的粗面。
唉,他好喜欢娘亲,要是这个梦能多延续几天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他会突然从师尊的梦中醒来呢?既然他醒了,是不是意味着师尊同样醒了,师尊醒来后还会记得梦中的事吗?
一连串疑问自桃卿心中划过,使他心生困惑,因为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在梦中叫出过“师尊”,更不知晓顾雪庭在梦中找到了他,而他已经点醒了顾雪庭的神识。
如果师尊还记得他是怎么给他上药的……
桃卿耳根泛红,觉得自己又在师尊面前丢人了,可他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甚至他还要去清虚殿拜见师尊,交待清楚蝉心丹失效的事。
吃完早膳,桃卿看了一下时辰,按照顾雪庭的习惯,此时他大多是在烹茶,正好颇得清闲,他便给他发去了传音。
但传音一连发去几遍,顾雪庭一直没有接起来。
师尊这是怎么了,总不会还没起床吧?
桃卿有些茫然,决定直接前去清虚殿拜见师尊,他乘坐法宝来到六出峰,行至清虚殿门口,就被侍女拦了下来。
“抱歉,小郎君,郎君身体欠佳,不便与您相见,还是请小郎君改日再来吧。”
“师尊病了?”
桃卿闻言很是担心,这还是师尊第一次以这样的理由将他拦在外面,难道病得很重吗?
他说:“既然如此,你们就更应该放我进去了,我身为弟子,理应为师尊侍疾。”
“可是……”
侍女面露踌躇,正在此时,一道朗笑声传来,对他们说道:“小乖说得不错,你们放他进去吧,不然他肯定放心不下。”
“参见宫主。”
见到来人,所有人纷纷下跪行礼,桃卿也正要执弟子之礼,却被孔致一把托住了。
“你就不必和我客气了。”孔致笑了起来,牵起他的手向清虚殿内走去,“来,和我一起进去看看你师尊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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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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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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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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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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