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王知他有意提及五皇子,只一扯嘴角,不动声色道:“无论是太子还是五皇子殿下,故人多年不见,此次进咸阳,合该叙旧。”
高鹤殷殷陪在身侧,深知纵然与之勾结助其攻入咸阳,平度王和荥阳王亦瞧不上自己行事做派。
昭帝在世之年,夺嫡正是惨烈,二人在京城都与昔日的谢执金吾抗衡转圜许久,如今不屑于自己亦是不足为奇,他不觉难堪,反之眸光微闪,露出淡淡轻笑,似是深感于他二人将自己与主子两相比较是无上殊荣。
他一壁耳闻二人虚与委蛇,郁郁一笑,太监独有的温平声线里,尽是锋芒毕露的奸厉:“京城故人自要重逢,可有位神女江殿下,已然从戈兰奔赴京城,欲与两位皇兄叙旧来了。”此话只说一半,个中暗示意味却是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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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度王斜睨他一眼,连连嗤笑:“兰章公主返回咸阳并非噩耗,怕是趁火打劫,想分一杯羹罢。”
高鹤微不可见轻嗤一声,埋头道:“大内打探,兰章公主率领二百万戈兰军昼夜不歇赶赴京城,您和荥阳王拢共五十万军,怎与神女江抗衡,她此次并非分一杯羹,怕是想鹬蚌相争之际,渔人得利罢。”
荥阳王一抬眸,凉禹凝神望着西门朱红色匾额上的“宣武门”三字,不阴不阳道:“她除了军队又有什么,高大人可别忘了,权力中枢咸阳城,此刻在你我手中。”
高鹤颔首称是,耳闻得耳畔神女江冲击河堤的蓬勃浪涌之声,含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道:“公主与主子关系匪浅,奸诈狡猾,您多提防才是。”
荥阳王满含不屑,将手中黝黑遍布花纹的马鞭不经意甩了甩,矜傲道:“小丫头还是嘉湖抓鱼儿玩最为相宜,她是该见识真正的男人夺权何等惨烈危险,而非戈兰夺权那般,扮家家酒似的,也亏得你主子愿意陪她玩。”
平度王亦心照不宣地嗤笑道:“彼时于平度封地闻及此事,皇弟只当谢必安鬼上身,以他行军处世,定然杀公主斩叛贼,力夺戈兰。许是为了东南,自顾不暇罢。”
而此时的咸阳宫人心惶惶,文武百官被尽数软禁府邸,而渊文阁一众学士与首辅大臣被困居皇城,几日不得出。
奉先殿内,陆寿昌气得哀叹连连,直摊着手对沈修文一行人哀怨道:“谢大人出征东南之前已然节制藩王,不备高鹤竟这般忘恩负义,竟拿假手谕调兵包围咸阳城,谁又能想到藩王大开杀戒竟然屠城,这般罪孽,日后下十八层地狱都难以洗清!”
沈修文肃声道:“他是猜到了高鹤的野心,却没猜到高鹤的狠毒。”
正说着,奉先殿大门被中央禁军打开,两位藩王与高鹤背对暖阳,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进,内殿众位臣工鼻尖似乎都萦绕着似有似无的血腥味道。
平度王扫视一眼众臣,对熟面孔沈修文幽幽道:“许久不见,沈大人。”
如此不过两天时间,咸阳宫巨变,高鹤由十二监随堂太监上任谢必安的秉笔太监之位,平度王荥阳王都为封王,亦是秦昭帝的两位皇子。信笺中白纸黑字写得分明,以二人之力合力夺回秦氏江山,重振秦氏荣光,事成之时江山共享社稷平分。此刻战局不明朗,为着避嫌,谁都不去奉先殿碰那金光闪闪的宝座,亦不去大理寺监牢看望拜访废太子和昔日五皇子,只在兰亭殿看望二皇子之后,返回昔日的十皇子府邸和七皇子府邸安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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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沿海几乎溃不成军,军中将士大多内陆平原之人,初至沿海,水土不服发热风寒本是常事,偏生此次风寒传染性极强,最初病倒的一批口唇皮肤溃烂,四肢酸软,憎寒壮热,不过两天功夫,四肢百骸瘫软似无骨,无力站力奔走。
军医对此束手无策,无数贴药剂下肚无一人好转,终于意识到不对便惊惧道:“来势汹汹,症状与伤寒无异,但并非伤寒,怕是...瘟疫。”
“瘟疫”二字一出,军中大乱人心惶惶,毫无预警的病魔以不挡之势笼罩席卷秦国大营,本需主帅稳定人心,奈何陈茂行年岁已高,也染了时疫,谢必安自吐血之后高热不退,偏生强撑着谋划布阵,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倒在枭江江畔后,诊出时疫,至今卧床不起。琇書網
军中陈帅和谢帅纷纷倒下,主心骨只剩下列布和邵邓三位武将,一时群龙无首,药品全无军心大乱,军中乱成一锅粥。
屋漏偏逢连夜雨,许是长鸮暗桩在沿海黎民中散布谣言蛊惑人心,不知全貌的百姓纷纷提上铁锨铁锹和扫把,在军营外闹事。
古稀老妇啐了小公士一口浓痰:“就这还是朝廷来人!说什么除贼剿匪,没见你们剿匪现在反而把这天杀的疫症染给我们当地百姓,你说我们招谁惹谁了我们!”
“大娘说的不错,我看,就是你们朝廷的劳什子九千岁惹了神明动怒这才降罪于我们,你说他一个没子孙袋的死太监,不好好在宫里伺候皇上娘娘,学人家正儿八经的男儿汉行军打仗,这下冲撞了神女江的神明,咱们都不得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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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说是呢,再者,长鸮纵使侵占了大秦领土,对我们百姓可是极好,每户发粮发银子,不知比秦国朝廷好上多少倍,朝廷打他们,我们的安生富贵日子都被你们和那个死太监给毁了!”
“说的极是,我们不要朝廷护佑,你们和那恶心人的太监滚出姚安!滚出姚安!”
小公士不服气,红着脸粗着脖子力争道:“九千岁是个好将帅,你们不信朝廷信鬼神,岂非愚昧无知至极!”
民怨沸反盈天,被他这句话激怒,一时间铁锹烂泥巴纷纷挥舞上来,军令严明不许对百姓动手,几个公士被打得头破血流,狠的牙痒痒却对他们无可奈何。
列布得了消息,死死拦住要冲出去与百姓理论的邵珩邓骞二人,出去与数百布衣解释,好说歹说几乎磨破了嘴皮子,额头不备还是挨了一榔头,当即头破血流,最终才将一尊尊大佛送回村庄。
乡民骂人难听,他不顾额头伤口,对在场兵勇肃声吩咐道:“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许对谢帅提及,违者,军令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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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途中艰苦,秦章仪睡下不过半个时辰,却见谢必安长臂撑在床榻两侧,将自己圈在怀中,俯身盯着自己,以惯常的温凉笑意问了一句:“公主近来可好?”
他满身满脸的鲜红血迹,凤眸中落下红豆血泪,在苍白如纸的面庞上缓缓划过,睡梦中,秦章仪骇然大惊,鼻头一酸几乎忍不住落泪,不过别过脸凉凉道:“千岁大人还是先顾好自己罢。”
面上一凉,是他眼底朱泪不期然砸在面庞上,冰凉潮湿。
秦章仪一愣,却见他突然含着年少时略显飞扬的笑意叫了一声“公主”,便随风化去,一丝痕迹也无。
她心头一颤登时睁开双眼,却见营帐内烛光微亮,东隅在榻边轻声唤着“太妃,太妃。”
她愣愣缓了半晌,只问一句:“什么时辰了?”
“太妃再多睡会儿罢,不过寅时末刻,您不过睡下一个时辰。”
她却霍然起身,极快地吩咐道:“唤魏长青和李冠进帐议事。”
魏长青和李冠甫一打帘走进营帐,只见秦章仪只披一件大氅,见二人走进,只是急赤白脸问道:“行军何处了?还有几日路程。”
魏长青颔首道:“已然到青唐东边境了,大抵明日黄昏时刻便能抵达咸阳城。”
她点点头,又问道:“二位可觉得蹊跷,行军路上过分顺利,竟不见一位别郡藩王起兵阻拦,径直大开城门放戈兰大军通行,这岂非有诈?”
魏长青以少时温静声线悉心解释:“公主过于紧张了,您忘记了,大秦四十二郡调兵之权尽数在谢大人手中,便是如今起事的平度王和荥阳王的五十万兵马,也不过是暗中训练和强行抓来百姓拼拼凑凑而成,每个郡守不过一队护卫兵,与京畿道兵力相差无几,又怎能与戈兰二百万大军抗衡,况且公主一不攻地二不屠城,他们自然放我们直捣咸阳。”
秦章仪只觉一阵心慌,他说的一大串自己没听进去几句,只是又喃喃自问一句:“谢必安这废物,不是有四司为他探听天下诸事吗,怎的察觉不到藩王造反,现在还得本公主亲自前去救他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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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长青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只是被他很好掩盖:“公主又忘记了,环绕平度和荥阳的周围八大郡县近日都增派了兵力和拱卫司东西两厂亲信,况且每个郡县之间都以天然的山川隔绝,避免串通一气坏事,谢大人布局高明,只是不备高鹤与两大封王能以屠城杀出血路,他此次,是被高鹤背叛了,又有谁能想到高鹤能草菅数百万百姓性命与藩王勾结呢?”
李冠颔首,沉声道:“这二人只是当初废太子和五皇子的爪牙,失势至此都能心狠屠城杀出人命铺就的血路,当初夺嫡惨烈,也是可见一斑了。”
秦章仪没听进去,只是道:“兰章少不更事,考虑不周的二位多费心,此次秦国一行,不能出丝毫偏差,一丝都不能。”
魏长青一滞,便垂眸,流露出丝丝苦笑,向来是天之骄女的兰章公主何时如此卑微求人,他不由得攥了攥拳头,暗道,谢必安还能让你为他再做些什么......
正如李冠猜测,戈兰军队不费一兵一卒便从遥远的波塞神明护佑的天风山赶往幅员辽阔的大秦的政治中心,透出几分荒诞。
彼时神女江奔流冲击的声音已然在耳畔隐隐响起,秦章仪骑在马上遥望溶溶大江,手执马鞭对李冠一指,眸光悠远而语气淡然:“前面就是咸阳宫东门孝定门了。”
彼时入驻咸阳宫的平度王荥阳王以及高鹤三人得了信儿,一早站在七八尺高的翁城之上等候,见黑压压的戈兰军队行至城楼之下,七皇子对门楼下骑着青骢马的秦章仪不阴不阳道:“小十三,许久不见。”
秦章仪亦不咸不淡回他一句:“许久不见,还不大开城门迎本公主进去?咸阳宫依稀还是本公主的家吧?”
十皇子一指黑压压二百万戈兰军,似笑非笑:“你是咸阳宫的兰章公主,更是本王的妹妹,若是你,两位哥哥自然欢迎,可他们,不是。”
秦章仪暗中冷笑一声,只幽幽叹口气,娇声问道:“依二位皇兄看,这可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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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降意味已是不言而喻,此话主子来说自然不合时宜,偏生得奴才来说,高鹤一壁听着,暗中冷笑连连,便向前一步,单膝跪地,以手抢地,行大礼恭恭敬敬道:“秉笔太监高鹤,见过兰章公主。”
秦章仪一滞,通身一打量,才见他的官服已然换成绯红色圆领貔貅,旋即转过脸无不讽刺的不屑道:“秉笔太监?那个位置可不是空缺了就得有人填上去,也得看看自己配不配?”
高鹤闻言也不恼,依旧含着恭敬的笑意颔首道:“公主自知主子德才兼备,心藏须弥,高鹤自是远远比不上,只是...”
他站起身,以一种看猎物的野性眸光直直睇着她,语气亦是丝豪不藏着的欲望和野心:“高鹤此生最感佩的,只有主子一人,高鹤净身之日便深信,同是内侍出身,主子能走的路,高鹤也能走,而且比他走的更好。”
“主子能得到的女人,高鹤也一定能得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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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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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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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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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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