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前,他饶有兴致地望向不远处修建在江边的水力磨坊。
从各地采购而来未脱壳的原粮在青龙港码头卸货之后,就会通过车马沿着大道源源不断地运往这座磨坊。
这头由金属和木材构建而成的巨兽每天要吞入上百石的各类谷物,也会随之吐出上百石的豆浆,精米等等经过加工的精细农产品。
黄昏时分,高达三十四尺的巨型水轮在松江河水的推动下缓缓转动,岸边滩涂上挤满了一脸好奇地围观这个庞然大物运作的少年孩童。
选择立式水轮而非更常见,技术难度更小的卧式水轮主要还是因为松江河口的自然条件限制——水流量大而冲击力小。
滚筒状的立式水轮在中心处用齿轮连接着一根粗壮的木制转轴——为了让传动结构更加耐用可靠,顾柯还特别命人在青龙镇陈家的铁坊打造了好几个直径达一尺半的铁质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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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此带动装在轮轴上的一排互相错开的拨板,拨板拨动碓杆,使几个碓头间断地相继舂米脱壳。
而在转轴的末端,另一个齿轮则与一根磨轴下部平装的一个齿轮呈垂直角度相衔接,通过齿轮组与转轴的传动使巨大的立式水轮间接带动磨盘。
这种复杂的水力机械唤作“水碓磨”。
它结合了水磨和连机碓两种机械的结构,可以同时完成谷物脱壳和磨粉磨浆的加工,是一项了不起的发明。
最早见于文书记载是在李大师及其子李延寿两代人编撰完成的《南史·祖冲之传》中,距今已有近四百年的历史了。
尽管这项技术出现得很早,但建设此类水力机械从来都是自耕农负担不起的大工程,基本只有寺院和权贵豪强之家才会在田庄内修建水力机械。
这也使得各类水力机械的普及和发展十分缓慢,基本每百年才会出现一定的技术进步。
除此之外,因为建设水磨和水碓等水力机械侵占灌溉用的水源而导致的血腥械斗,在历朝历代都屡见不鲜。
本朝德宗时就曾多次下令毁去关中地区权贵之家修建的水磨,以免多年旱灾后水源本就短缺的关中地区因粮田缺少灌溉爆发饥荒而激起民变。
当时关中地区的粮价甚至高达斗米千钱,与安史之乱期间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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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哪怕水力机械理论上对于提高劳动生产率极其有效,但在实际建设中所遇到的问题和阻力从来都不算小。
对于许多人来说,像徐浦场这样规模的水力机械也是闻所未闻。
这座巨型立式水轮自建成以来便成为了徐浦场远近闻名的奇观,徐浦场周边的乡人有空都会跑来磨坊周边凑热闹,指指点点。
也就是如今农忙时节才只有一群无所事事的少年孩童在此围观,还不时发出惊叹的声音。
正当顾柯一边牵着马一边望着水轮失神之时,一阵环珮相击般清脆的女子嗓音从他身后传来:
“这水轮真是漂亮,我在长安时也未曾见过这么大的。狐狸儿,你当真是有本事呢。”
话里虽然是夸赞顾柯的意思,但她平淡的言语间总藏着一股叫人心颤的孤独和哀伤。
“炼师是想家了吗?”
顾柯并未回头,只是轻声问道。
鱼幼微闻言一怔,摇了摇头,自嘲般地低笑了一声,没有回答顾柯的疑问,反而正色询问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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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兵浙东,已成定局?”
“倘若一切顺利,到四月中,不论朝廷有无明令,曹公都要发兵援救越州了。”
顾柯这才转过身来,望向站在顾氏松江别业已然挂起八角灯笼的大门前,朝自己投来关切目光的鱼幼微说道。
四目相对,鱼幼微被顾柯蓦然撞来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仿佛那灼人的目光带有某种实质的触感爬过她全身似的。
自清明节时二人重逢以来,鱼幼微便“霸占”了顾柯在华亭县城内的别业,还把其中一个小院改建成了道观的模样,就此暂住了下来。
顾柯拿不准自己这位性情一向叫人捉摸不定的女师父到底在想什么,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只是叫几名护卫在华亭别业周边的小院里住下保护她的安全——反正他早就搬到了松江别业居住,既然鱼炼师愿意先留下,那就把华亭别业让给她住好了。
但顾柯没想到的是,鱼幼微可不是个闲得住的性子。
没过几天,他就惊讶地发现自家炼师成了徐浦场净莲大社的孩子王,穿着一身蹴鞠服在球场上领着一大帮小屁孩踢起了球。
徐浦场的小孩平日里没什么别的娱乐活动,如今得了这样一位球技超群,英姿飒爽的神仙姐姐亲自下场教他们踢球,简直是欣喜若狂,视若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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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鱼幼微来徐浦场踢球时都从不缺席,还很守规矩,从不大呼小叫,生怕惹恼了这位谪仙人般的女子。
而鱼幼微则还是以“虞璇玑”自称,谎称自己是顾柯从长安为徐浦场请来的蹴鞠教头,弄得顾柯一时间是哭笑不得,只能默许了炼师出格的举动。
徐浦场净莲大社内的成年人白日里都忙于劳作,随着亭户数量一同逐渐增多的儿童确实缺少教导看护的专人,鱼幼微此举倒是免去了他一桩麻烦事。
为了让她名实相符,顾柯索性直接以净莲社的名义特聘鱼幼微为蒙童塾师,在年满五岁的儿童中拣选有才者追随鱼幼微开蒙读书,学习诗歌,陶冶情操。
待年满十岁后再到净莲社内追随其他塾师学习更复杂的《九经》,《薛娘子算经》等著作。
有了塾师的名义,鱼幼微出入徐浦场和净莲大社也就更加名正言顺。
能做些实事而非局限于吟诗作对,她当然是乐在其中的——鱼幼微过去曾深恨于自己的女子之身,不能入仕求取功名,只能作诗与人唱和聊以自娱。
顾柯无视物议汹汹愿意聘她为塾师,对她而言就如同久旱逢甘霖,自是乐不思归。
徐浦场众人对他这位顾少府的不走寻常路早就见怪不怪,毕竟聘请一位女子为塾师,在他众多惊世骇俗的举动中,已经算是比较稀松平常的事了。
薛虞芮起初对鱼幼微这位颇显神秘的女塾师很是狐疑,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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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薛虞芮每次想问顾柯,他都借口练兵事忙逃出家去,甚至直接住进军营里,硬是没有让她逮到机会审问出这位女塾师的根脚。
正当薛二娘子愈发觉得情况不妙时,鱼幼微某一天竟然破天荒地主动跑到松江别业中来拜访薛虞芮了。
那天顾柯得知这个消息后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心跳都慢了几拍,他连忙找个借口“潜逃”回到松江别业外蹲点,支使着刚回家的侍女明春回屋里替自己看看屋里到底是什么情况。www.xiumb.com
谁也不知道鱼幼微跟薛虞芮说了些什么,总之,明春进屋后只见到她们两人把臂言欢,对坐饮茶,一副恨相知晚,要义结金兰的样子。
更在顾柯意料之外的是,鱼幼微从此还真就时常光明正大地到松江别业来做客了——因为没过几天,薛虞芮便成了她的狂热粉丝。
无他,惟有才尔。
对于薛虞芮这样自幼养在深闺,又遭逢大难四处飘零的女子而言,像鱼幼微这般能凭自身才学立足于世的女子自然是值得仰慕的对象。
每次见到鱼幼微跟薛虞芮这两名在各自领域都有惊人才情的女子在一起亲密无间的交流,顾柯甚至都有几分自惭形秽的错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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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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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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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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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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