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是黄昏时分,官河两岸的芦苇随风摇曳,船工吆喝着“嘿呦”号子,不顾春寒未去,裸露出黝黑干瘦的大臂,随着号声猛地爆发出一阵巨力,将船尾的大橹摇得飞起,让这沙船逐渐靠拢了一里外的码头。
顾柯搀住薛虞芮走到甲板上,今日薛虞芮仍旧梳着单螺髻,用三支步摇固定后在步摇末端系上一段五彩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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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纤细的脖颈上则破天荒地系了一束夹缬扎染过,有宝相花纹样的淡青色丝巾,跟她大袖衫外罩着的黄色锦袍搭配起来很是有些新奇的美感,引得甲板上的旅客频频侧目。
薛虞芮见此情形粉面微红,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却有些嗔怒地将手探进顾柯所穿大氅里,隔着深衣捏住他腰侧软肉狠狠一揪。
薛虞芮作怪的手指引得顾柯直皱眉,他扭过头来却发现自家娘子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有些示威般地瞪大了那双狐狸眼,似嗔似怨,煞是可爱。
他看到薛虞芮特意将脑袋微微侧开,露出半个脖子后才晓得是因为何事,不由得有些汗颜。
顾柯自长安归乡以来过着半年堪称苦行僧的生活,身为时常习武,气血旺盛的年轻士人,在他这个年纪像这般长期禁欲的还真是少之又少。
前几日里新婚燕尔,二人有些贪欢无度。
闺房之内他又尤其喜欢将脸贴着薛虞芮天鹅般的颈子和她鱼型锁骨内两个优雅的小窝舔舐。
结果弄得薛虞芮脖子和锁骨上留下了好几块发红的吸吮痕迹,用面巾也遮不住,让她自觉有些不好意思见人,为这事她还埋怨了顾柯好一阵子,不准他再碰自己的颈子。
而顾柯则发挥了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亡羊补牢,找来一块柔顺的纱巾在颈子上系住就行,也不用再系面巾遮挡。ωωω.χΙυΜЬ.Cǒm
薛虞芮将信将疑,硬着头皮试用了顾柯的创意,将纱巾挽成鱼型再套在脖颈上,没想到照照铜镜后反而比不束纱巾要好看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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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巾将她精致的锁骨隐藏住大半不仅没有削减她的美丽,反倒给她增添了几分出尘脱俗的气质。
当然这一路上乘船前往润州赴宴的途中也很是吸引了旅客的目光,大多数时候薛虞芮都窝在船舱中不愿出来见人。
只有临近黄昏时或拂晓时才会随着顾柯一起到甲板上看看风景,也免不了让一些爱美之人远观谪仙,饱饱眼福。
几只叫不上名字的水鸟被迫近的沙船惊起,一窝野鸭则“嘎嘎嘎”地叫唤着从岸边芦苇丛中的窝里跑出,径直向着不远处的湖面飞去。
这副生机勃勃的新奇场景总算让薛虞芮焕发了些活力,她好奇地将脑袋探出栏杆,望向被船工的齐声吆喝驱赶得四处奔逃的各类飞禽走兽。
随即有些兴奋地伸出玉手扯了扯顾柯的袖子,指着远处的一只飞行的鸬鹚问道:
“郎君,郎君,你有把握射下那只水鸟吗?”
顾柯闻言哑然一笑,摇了摇头说:
“我可未曾学过那射雕之术,想要射落这飞高的鸬鹚却是不行的,倘若它伏在水中倒是可以一试。
不过葳蕤可知这鸬鹚乃是益鸟,渔人驯之用于捕鱼,每只一日可得鱼获数十斤,故民间也多唤为‘鱼鹰’,渔人甚至有把鸬鹚当菩萨供奉的,随意射杀那是要损功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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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只鸬鹚飞的方向有一艘乌篷船,可见它是有主的。”
薛虞芮少年时养在长安闺中,从未听闻过鸬鹚捕鱼之事,当下从自家郎君口中得知这等新奇的见识,本就好学的她一时间更为兴奋,抓住顾柯的袖子娇声哀求道:
“那郎君可否许葳蕤也学着驯几只鸬鹚用作捕鱼?”
顾柯屈指轻轻敲了敲薛虞芮光洁的额头,惹得她又是好一阵抱怨,这才笑着答道:
“青龙港的渔民多有养鸬鹚捕鱼的,徐浦场的新兵营中每日消耗的近百斤肉食可大半都来自这鸬鹚口中。
用鸬鹚捕鱼虽容易,但驯鸬鹚可是个体力活,你这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是弄不来的,不让自己被啄伤就是好事了,还是坐享其成,远观为好。”
薛虞芮听到顾柯直白的拒绝后嘟了嘟嘴,哼了一声,撇过头不去看顾柯,有些负气地说:
“那葳蕤便不要养鸬鹚好了!”
顾柯这才回过神来,心说自家娘子尽管受了些磨难成熟了许多,但终究才二八年纪,将将及笄出阁。
虽然她总是善解人意,但这也让自己忘记她的年纪正该是少女怀春,天真浪漫的时候,见到新鲜事总归会有些欢喜,有些不着边际的幻想,能看到她端庄优雅形象下更真实的另一面,倒也算不虚此行了。
于是他眼珠一转,故意用一种遗憾的语气说:
“看来葳蕤其实是不喜欢鸬鹚了?那郎君我托人买来的鱼鹰只好再转卖给社里作公产了。”
薛虞芮听到这话一下就急了,变脸比翻书还快,立即便换上了一副娇羞的表情,“勉为其难”地出言制止道:
“郎君心意,妾怎敢如此浪掷?合该视若珍宝才是,既已托人买来,那便收下罢。郎君有公务在身,平日繁忙,妾愿替郎君操劳此事!”
顾柯有些哭笑不得地指了指自家这个无赖的小娘子,薛虞芮趁旁人不注意,还得意地微微叉腰朝顾柯吐了吐舌头,随即连忙伸手捂住嘴,但她眼角的笑意却是藏不住的。
嬉闹了一会儿后,顾柯这才正色说道:
“先前只是逗逗葳蕤,我确实托人购入了些鸬鹚给徐浦场净莲社用来捕鱼,倘若葳蕤确实喜欢,那便让明春到社内去领一只回松江别业好了,若能捕些鱼也算是补贴家用。”
薛虞芮自然是连连点头,生怕他一会儿又改口了。
在两人所站的甲板周围还有徐逸领着十余名随从持刀护卫警戒,防备无关人等冲撞了自家主君。
待沙船停靠在武进县码头时,一名身穿皂色袍服,头戴翘脚襥头的中年文士与一名随从登上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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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落日渐渐沉入水中,红日映得河面波光粼粼,岸边一树梅花初谢,在摇曳不定的暮光中仿佛也一同落下几朵,那看上去有些落魄的文士见状慨叹了一声:
“吴王醉处十馀里,照野拂衣今正繁。
经雨不随山鸟散,倚风疑共路人言。
愁怜粉艳飘歌席,静爱寒香扑酒樽。
欲寄所思无好信,为人惆怅又黄昏。”
竟然当即便作出一首诗来,引得船上旅人纷纷侧目,失声赞叹道:
“如此诗才,不知足下何人?”
有见多识广的行商定睛一看认出他的身份,便抢先答道:
“某晓得!这位便是罗昭谏,此君堪称浙西人氏四十年来诗才第一,长安将其与温李并称‘三才’!”
罗隐听到有人叫破自己的身份,也只得拱手与众人作揖见礼,告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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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谏触景生情,故而吟诗一首,不想竟惊扰了同舟所济,实在是惶恐,惶恐,还望诸位各自安好,勿须在意罗某。”
不料码头另一边停靠的舫船上,一名衣着华贵,腰佩鱼符的中年官人见隔壁沙船上众人簇拥着一个中年落魄文士,皱了皱眉头问身边随从:
“那是何人?”
左右凑近听了片刻后,恭敬地下拜回复道:
“回禀阿郎,那人便是‘十试不第罗昭谏’,据说他去年春闱再次被黜落,看他如今风尘仆仆搭船往润州方向,想必是准备在曹公官宴时碰碰运气,‘行卷’之后好在长安贵人那里博个名声。”
那中年官人听完后低声念了两句:
“罗昭谏,罗昭谏。你作得那《越妇言》,却又奢望能进士及第,当真是痴心妄想。
‘买臣之贵也,不忍其去妻,筑室以居之,分衣食以活之,亦仁者之心也。’写出这般文章,恐怕是......”
随从没能听清自家阿郎的言语,试探性地问道:
“阿郎如此熟稔此人章句,是否要仆前去邀那罗隐到此舫中一见?”
不料那贵公子闻言连连摆手,直接拒绝道:
“不可,吾家大人若晓得我与这罗隐厮混,只怕会将我逐出家门,我再是惜才也当知晓此人几乎得罪了所有长安高门,此番拜谒曹公后某还得回苏州任职,岂能与他纠缠?
速速解下绳索,先往润州去。”
随即也不再看那沙船,径直向着润州方向去了。
而他所乘舫船的尾端则挂着一面旗帜,上书:苏州刺史中大夫张
俨然是顾柯的直属上司苏州刺史张搏,他也是去参加曹确举办的上元官宴的,不想竟在此处与顾柯擦肩而过。
......
而此时的船上,顾柯也发现了被众人簇拥的罗隐,当即高声说道:
“不知罗兄有无兴致与某一同换乘舫船,也让某见识见识三吴文才魁首?”
罗隐听到一个声音在背后唤自己,连忙转过身一看,只见顾柯剑眉凤目,身披大氅,高大魁梧,俨然一副志得意满的年轻官人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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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他也是一阵恍惚,想到自己十试不第的经历,隐隐间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此人这般年纪便已脱白为官。
罗隐在徐逸等人的协助下从人群中脱身,试探性地问了问身前的这位年轻官人:
“不知府君乃是何人?罗某记得自己并未见过足下,为何主动出言相邀?”
顾柯哈哈一笑,主动拱手作揖后说:
“罗昭谏之才,某在长安读书时可谓如雷贯耳,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番总算是见了真人。某姓顾名柯,字禹巡,家中行第为四,罗兄可称某为顾四。”
罗隐这才有些震惊地抬起头问道:
“原来足下便是顾少府?”
“哦?莫非罗兄在衡阳也听过某的名声?”
顾柯有些意外地反问。
罗隐想到自己省亲前在船家处所听闻的关于顾少府的传说,再加之自己回到杭州老家后几乎无人不识顾少府的场面,心里也有些微妙的感觉,当即便答应了顾柯的邀请,随他一同换乘雇佣的舫船。
因这沙船还要滞留此处卸货,明日才会出发,赶时间去润州的顾柯自然不会继续乘坐,原本囊中羞涩的罗隐自然也乐得蹭一蹭富可敌国的顾少府。
待到夜色微凉时,两人已然在飞速前行的舫船上点起蜡烛,斟酒对饮起来。
薛虞芮披着外衣从舱中走出,手持长颈酒壶,为顾罗二人各自斟过一杯后才敛身行了一个万福,侍立在顾柯身后。
罗隐见薛虞芮亲自为自己斟酒,又见她头顶单螺髻上系着一缕五彩丝线,还以为她是顾柯的妻子,连忙起身辞让说:
“惭愧,惭愧,罗某能借顾少府航船同行便已是莫大的福分,岂能再劳烦尊夫人亲自为罗某斟酒,当真是折煞罗某!”
尽管在后人看来罗隐颇有几分键盘侠,晚唐头号喷子的嫌疑,但其实抛开他对权贵嫉恶如仇的态度,他对友人和亲人都非常诚恳谦逊,他绝非是孤傲乖戾,邀命卖直之人,反而是古道热肠,同情民众的。
薛虞芮闻言摆摆手,掩面轻声笑了笑,并不回答,只是摇头示意自己并非是顾柯的妻子。
罗隐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先入为主,见顾柯与薛虞芮如此亲密又不避外人,而薛虞芮举止谈吐也颇为不俗,就错以为她是顾柯的妻室了。
当下更是如坐针毡,觉得自己有些愧对主人家的礼遇,只得连声致歉:
“惭愧,惭愧!罗某去岁应试不第,本是无颜归乡的,此番前往润州也险些赶不上曹公官宴,幸好遇见顾少府搭救。
罗某没有别的长处,唯有几分诗才可供世人称道,胸中郁气一时难解,愿为顾少府赋诗一首以抵船资酒资,如何?”
顾柯也来了兴致,举杯示意罗隐自己并不介怀他的无心之失,笑着说:
“还请罗兄任意施为。”
罗隐见皓月当空,思及故友云英的奚落,又想到自己因文章揭露时局昏暗,抨击权贵,因而得罪长安高门,致使自己连番应试不第,又有顾少府年少便功成名就的事迹......
如此种种情绪冲击之下,他忽然又有些豁达了,随即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站在船头面朝圆月高声唱道: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顾少府且痛饮此杯,今夜不醉不归!”
顾柯细细品味了罗隐发愤创作的诗歌,默念了几遍后击节赞叹道:
“当真大才!某远不如君矣,此恨岂止罗兄一人荣辱,分明是我大唐国势衰颓之愁!仅此一篇,罗兄便可称得上是百年来三吴士子魁首,即便是某之曾祖顾逋翁公也远不如罗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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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虞芮侍立在顾柯身后,思及自己的遭遇,又想到自己出嫁时父母也未曾得见,一时间也有些悲从中来,掩面轻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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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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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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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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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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