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同学似乎想事情想入了迷,等了一会儿,才恍然道:“你不是说你要等到快过年才能回去嘛,我准备等我的戏拍完啦,去你家看看爷爷,然后再回家。”
她握着笔,拄着脑门,慢慢地回过头来,眉头轻皱着,道:“你说,我要是一个人过去,爷爷会不会认不出来我?”
徐容听她这么一说,有点不好意思了,道:“怎么会不认识,你都去了两趟了,对了,你跟你爸妈说一声,我等过完年再过去看望他们。”
“嗯,也行。”小张同学点了点头,“徐老师,你说我明年再报考人艺,能考上吗?”
“肯定,肯定可以的。”
徐容先是如此答道,上了床,疑惑地瞧着她:“你怎么又突然想报考人艺了?”
小张同学将本子合上了,道:“也不是很突然啦,就是感觉在团里学不到什么东西,你看我进去了几個月,就客串了几回主持人,别的什么也没干,天天不是看报纸,就是看报纸。”
徐容拍了拍床边,道:“那不是挺好的嘛,不用干活,还能拿工资,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时间长了就特无聊,感觉在浪费时间。”她说着说着,自己笑了,“等你以后拍电影了,我跟着你,要是演的不好,人家肯定该骂我啦。”
见徐容要说话,她立刻道:“反正你不要拦着我,也不要提前打招呼,你一那么做,我就不能认真复习了。”
“哈哈,好。”
潜意识当中,徐容觉得小张同学的风格和人艺的并不搭,但是这并不算太大的问题,她的基础还没有夯实,扭转过来并不算难。
可是他仍不明白,如果她不想呆在艺术团,辞职拍戏就完了,问什么非要去人艺呢?
“你为什么想进人艺呢?”
小张同学道:“之前濮存晰老师来家里,不是提过那个格洛托夫斯基学派嘛,然后我闲的时候就查了下这个学派,对了,你等下,我给你看个东西。”她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溜烟的跑出了门。
再进来时,手里抱着本书,举在跟前,道:“呐,然后我就买了这本《迈向贫穷戏剧》了解了下,我感觉这种表演方式很适合我。”
“是嘛?”
徐容接过来,只不过翻了两页之后,哭笑不得地看着小张同学,问道:“小张,你确定,这种方式,真的适合你?”
只是翻了两页,他就知道这玩意跟自己不搭,斯氏强调控制和设计,而格派强调控制下的失控,因为格派认为人的能量是无限的,只要不断挖掘,总能迸发出意想不到的奇迹,不过有一点他觉得还是值得借鉴的,尽可能的抛却其他的辅助工具表演。
控制下的失控,也就意味着,这种表演方式必须得是一个内心细腻、情感丰富的人才能学好。
小张同学点了点头,道:“确定啊,我给你说个例子,就是《乡村爱情》的那些演员,他们虽然没有系统的学过这套表演体系,但是实质上有一小部分就是按照这种方式来演的。”
“可是这跟你进人艺没关系吧?而且,乡村爱情,你总不能是想去演喜剧吧?”
“冯远正老师学习的就是这种表演方法,他是格洛托夫斯基的再传弟子,那你觉得他只能演喜剧吗?”
这下徐容没法再反驳了,冯远正塑造的安嘉和,无论是题材,还是表演,都是影视当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即使过去了那么久,他仍能想起安嘉和站在梅湘南背后时,面部肌肉的细微变化。
如果小张同学要是能够达到那种水平......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觉得自己想多了,小张同学要是有那个水平,国内影、视、话剧圈四十岁以下女演员,她都能按着锤。
对于小张同学积极的想法,他自然全力支持,道:“那你好好准备,等过完年,我开始排戏的时候,带你过去,你正好也感受一下人艺的表演风格,这个在考试的考官特别看重。”
“我懂,现实主义嘛。”
小张同学能不能考上,徐容心里其实也没谱,但即使考不上,一回生二回熟的,回头他跟冯远正熟了,也能麻烦一下他。
实在不行,他去找冯远正请教,完了当个二传手,再教给小张同学。
徐容想了想,道:“还有一个事儿,等回头有空了,你喊那个刘唯还有贾铃来家里吃顿饭。”
“干嘛?”
“有一个朋友问的有没有合适的演员人选,你不是说他长的像棒子国的艺人嘛,我就推荐了他,戏份不多,回头让他去试试。”
徐容原本的打算是,让靳芳芳把刘唯签下来,但联系之后才知道他已经签过经纪公司,也只能作罢。
对于他人的帮助,他绝不吝啬于回报。
如果刘唯真是适合当演员,他以后拍戏的时候,也会带着。
“好,等回头我问问他们俩什么时候都有时间。”
眼瞅着小张同学脱了鞋就要往床上爬,徐容一把按住了她的脑袋:“你还没洗澡吧?”
“嗯?”
小张同学伸手闻了闻自己的胳膊,道:“我昨天才洗过,香香的,不脏的,不信你闻闻。”
“那也没事儿,反正待会儿都得洗。”
小张同学早已形成了本能反应,爬行的动作立刻顿住了,神情戒备地盯着他,伸出五根手指,皱着眉头微微屈伸着,似乎在算着什么,好一会儿,突兀而又斩钉截铁地道:“不行,莪上网查了,一周只能三次,再多就要伤身体啦。”
徐容关了灯,钻进了被窝里,只露出个脑袋,道:“想什么呢,明天还得早点起来去片场呢。”
“真的?”
“真的!”
“那睡觉!”
“睡觉。”
约摸窸窸窣窣的十来分钟后,黑暗当中,小张同学的娇嗔响起:“狗徐老师,都怪你!”
“跟我没关系,是你非要上来的。”
“哼!”
第二天一早,当小张同学被徐容打床上拽起来时,只感觉脑子还有点懵。
昨天晚上排完戏已经十点,收拾收拾爬上床时,时间将近十一点。
在她的计划当中,酝酿一会儿睡意,十一点正好睡着,完美的作息时间!
可是最终,她到一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徐容一撒手,眼瞅着小张同学又歪了下去,道:“你今天没戏,今天在家休息吧?”
小张同学揉着眼睛,摇着披散着头发的脑袋:“不要。”
上学的时候,要是心里不想事儿,她沾床就能睡,可是毕业之后,睡眠似乎一下就不好了,就得开始酝酿一会儿才行。
要是徐老师在,那就需要更长时间,因为跟徐老师总是聚少离多,每次睡到一张床上,总是难免要用到枕头。
等把枕头放回它该呆的位置之后,她还得去冲个澡,等她回来,徐老师早已经呼呼睡的不省人事。
而她刚刚做完一套运动,精神亢奋的不行,哪能睡得着?
上了车,小张同学连着打了几个哈欠,道:“徐老师,我回个笼。”
说罢,拿羽绒服的帽子把头一兜,又把觉给续上了。
徐容笑着瞥了她一眼,将耳朵上的耳机摘下,低声冲前边的王亚芹道:“开慢一点。”
“嗯。”
等车速平缓,徐容再次将耳机塞进了耳朵,注意力也集中到了手中的剧本上。
到了片场,徐容跟王亚芹轻手轻脚地下了车,为了不把小张同学憋过气去,他还特意给窗户留了条缝儿。
“走吧。”
王亚芹提起开工箱,神色奇异地捡起徐容放在车上的剧本,又瞥了眼fufu大睡的小张同学,轻手轻脚的关了车门,跟上了徐容的身影。
这几天她发现一件怪事,徐容在片场、车上,开始看起剧本来了。
这在以往几乎没发生过几次,因为每天要拍的戏,提前一天,他都已经准备的相当充分,乃至于每一句话的语气,以及对应的眼神、肢体动作,他都要琢磨半天才能定下。
“徐老师早。”
“早。”
“徐老师早。”
“早。”
虽然东方只现出了点鱼肚白,但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今天他一共五场戏,没有意外的情况下,八点钟之前应该回不去。
剧组的工作人员正在布景、调设备,他一边打招呼,一边直奔临时化妆间。
而身为王亚芹同样没闲着,即使明知道不能按点吃饭、准时放工,但是她仍得去问问剧组的具体安排,尽可能要求导演准点放工。
“亚芹,水杯。”
“给。”
等张宏伟说完了戏,徐容看着脚下的炸点,又转过头,看向烟火组的年轻小伙,问道:“老师,确定没问题吧?”
烟火老师笑了笑,道:“没问题,放心。”
等会要拍的一场戏,是军校毕业演习期间,在所属的东军颓势已现时,副队长周卫国将不听命令的队长孙鑫璞绑了之后,带队突袭西军指挥所。
持枪冲进去后,才发现西军的指挥所内,竟然是一群将级以上军官和委员长最高德国军事顾问,冯.赛克特上将。
而他冲进临时指挥所后,指挥所内的卫兵会朝他脚下开枪。
相应的炸点,也会在他脚下爆炸。
徐容仍有点不放心,尽管这段时间来全组上下都陪着小心,没生出什么大事故,但是毕竟战争片,磕磕碰碰的不在少数,他可不想因为一时的疏忽,耽误了拍摄。
在烟火老师埋炸点的过程中,他全程盯着,偶尔的点一下头,装作一副自己很懂的模样。
天还没亮就爬了起来,他真怕对方没睡醒,把药的剂量给放多了或者炸的方向偏了,毕竟等会儿这玩意是要在他脚边炸的。
自己盯着,至少对方会谨慎一些。
烟火组的组长大概也看出了他的顾虑,夹着根烟,走了过来:“徐老师,早。”
“早。”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没几分钟,炸点埋好,徐容将脚放在标记处,见两人点头,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战争片是有伤亡指标的,他不仅不希望自己用到,也不希望同组的其他演员或者群演消耗,虽然职责、收入不同,但都是父母的孩子、妻子的丈夫、儿女的父亲,伤了谁,都免不了有人担惊受怕。
因为天色还没完全亮,灯光组已然把大灯打了起来,形成了白天的景象。
徐容走位置的过程种,扫了一眼身后的俩群演,转头望向陈浩威:“导演,就我们仨人,去端人家指挥所,是不是太寒碜了?”
“那好办,再来俩,等会你们冲进去之后,站在徐老师身后就行。”
“全场安静,全场安静。”
“各部门注意。”
“......”
“预备,action。”
一人掀开门帘,徐容带着三人冲了进去,他手里架着枪指着指挥所内站着的八人,喊道:“都别动,我们是东军突击队,你们现在已经宣布阵亡。”
“哒哒哒哒哒哒。”
地上的炸点爆炸,跟烟火老师形容的一样,就是起了点尘土。
站在他旁边的俩群演,在他的带动下,同时向后退了两步。
“什么人,都不许动,报上你们的番号。”
徐容瞧着地上的炸点,吼道:“这是在演习,怎么能用真子弹?”
“......”
在一个将级军官训斥他违反了演习规定,徐容根据规定反驳之后,演冯.赛克特的福乐克说道:“FühlenSiesichsehrnichtüberzeugt??(德语)”
一名演翻译的群演立刻道:“你是不是不服气?”
徐容当即答道:“Ichnicht(我没有)。”
听到徐容的回答,所有人都愣了下,不单单是剧组的群演,即使是常年混迹于国内影视圈的外籍演员福乐克,也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世界各国的军人都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站在你面前的人,从军衔看,都是你的长官,对于长官的训示,你理所应当的表示接受和服从(德语)。”
徐容望着他,道:“Aberdasbedeutetnicht.....”
不仅和徐容对戏的几个演员懵了,连坐在监控器后边的陈浩威脸上也冒出了个大大的问号?
徐老师,还会德语?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徐容这段词,只要张嘴,脸上表达出相应的情绪就行,真正的台词,会交给后期处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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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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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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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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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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