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笑笑,并没有坐,而是靠门站了,静静等待。屋内地上铺着牦牛尾的毛织刻丝地衣,绣着松鹤图,来往婢女走过,不发一丝声响。地衣四角摆着鎏金狮子香炉,里面燃着天水香,烟气由兽口吐出,缓缓升入上空。四月盯着那缕轻烟,想起楚桓死后,棺椁就是停在这荣华堂的,她的头撞破了,伏在地上,鲜血从她额角滑落到下巴,最后滴到了地衣上,转瞬就被吸收了,只留下一片暗红的印记。
后来这片血迹怎么也清不掉,楚夫人便命人将这块价值千金的地衣烧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之后没有再铺,一直露着冷硬的青玉地砖,每日里四月要跪上一个时辰,膝上常常青紫一片。
四月低着头,面上一片恭谨,连身边有人经过也不曾抬头看一眼。她沉着心,可鼻尖传来的那缕清冽香气,还是让她的心忍不住颤了颤。
那是楚墨白的气息。她成亲之前,每次和他见面,她总是蹭到他身边贴着他,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香气,有一次她问他这是什么香,他说叫遗梦。后来她成了楚少奶奶,再见了他,也只能隔着几步便站住,恭敬地叫一声“二叔”,不敢逾越。再后来他又上了战场,他们一年见不上一面,她想他想得狠了,便叫丫鬟四处寻香,寻遍凤鸣县的香料铺子也寻不到那一味遗梦。
四月感到他在她身边停顿了一下,转瞬又向前走去。她悄悄抬眼看了一下,只看到绣着翠竹底纹长袍的一角。于是她继续站着,眼观鼻鼻观心,面上瞧不出什么起伏,心却实实在在的牵在了他的身上。
“是桓儿媳妇吧?怎么在那里站着?快上来让我看看。”终于,上首有人唤她。
四月趋步上前,对着坐在主位上的楚老夫人敛衽而拜。楚老夫人穿了件暗红色织银丝百寿纹褙子,手中捻着一串佛珠,神情淡漠,端坐在椅子上。四月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嘴里唤着祖母,恭恭敬敬地奉茶上去。
楚老夫人却没有立时就接过来,而是打量了半晌。四月稳稳地端着茶杯,低着头一动不动,楚老夫人看够了,终于接了过来。
“原想着这一门亲事定的急,也没正式相看,总有些不如意的地方,”楚老夫人呷了一口,说道,“却没想到桓儿媳妇这礼仪上竟半分不差,想来家中也是教导过的。”
坐在右手正位的楚夫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这门亲事是她定下的,虽说是为了给桓儿冲喜而合下的八字,老太太却总是不满,觉得这样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配不上楚家门楣,这几天对她也一直淡淡的,还在楚老爷跟前儿提了几次,连带着楚老爷也说她太草率了。可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自从定下了这门亲事,桓儿的身体确实有了起色,而现在,虽然儿媳妇家中不堪一提,可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也是进退得宜,她自觉面上好过了几分。
“正是呢,”她笑盈盈地接话,“林家虽然现在落魄了,可祖上也是出过几个秀才的,是规矩的人家。”
楚老夫人淡漠的点点头,吩咐身边的婆子递过去一对金镶红宝双龙戏珠手镯,嘱咐她了几句,便不再作声,由着婆子替她介绍。
“这是楚老爷和楚夫人。”那婆子是楚老夫人身边的刘妈妈,从小便跟在楚老夫人身边没有嫁人,对楚老夫人最是衷心不过,前世四月每每被揪到错处,都是她肃着一张脸,带来楚老夫人罚她去佛堂跪着的命令。
其实不用她说,即使没有前世的记忆,四月也不会认错这几人的身份。楚府人口简单,今日楚老爷的几房妾侍没有资格出现,来的不过楚老夫人、楚老爷夫妇和楚墨白四人而已,即使这样,也比前世多了一个楚墨白。
四月顺着她的话,拜了楚老爷夫妇两个,给他们敬了茶。楚老爷没有说话,只是给了她见面礼,喝罢了茶便往外院去了,楚夫人倒是多说了几句。
“如今桓儿身子差,你既已嫁入楚家,成了楚府大少奶奶,少不得要对桓儿身边的事更精心些。桓儿身边的人如今越发懈怠了,前几日他还因此受了场风寒,从今儿个往后,你们院里的那些丫鬟婆子都交由你看顾,万事以桓儿的身子为重。”
“是,”四月低眉顺眼的应了,随即便跪了下来,“儿媳向母亲请罪。”
楚夫人挑了挑眉:“你这是为何?”
“今天一早孙妈妈奉了母亲的命去给儿媳讲府上的规矩,可少爷昨天咳了半宿,好不容易睡得安稳了些,儿媳怕扰他安眠,又担心误了早上奉茶请安的时辰,故而未请孙妈妈进屋,只听她在路上略讲了些。孙妈妈说了几句便走了,不知是不是恼了儿媳。儿媳惶恐,还请母亲代为转达歉意,请孙妈妈改日再来教导儿媳规矩。”
楚夫人描绘精致的眉目渐渐皱了起来,她是命孙妈妈去叫林氏来请安,却未曾吩咐她讲什么规矩。孙妈妈是她的奶娘,从她嫁过来便一直陪在她身边,想来是她自作聪明,想给新进门的林氏一个下马威,可没想到她竟然这般不分场合。
“你做的没错。”她对四月点了点头,看着伏在地上的女子,眼里有了些满意的神色,“虽说府上确实有些规矩,但万事当以少爷的身子为重。”m.χIùmЬ.CǒM
四月应了,刘妈妈又引她到左侧一直喝茶不语的男子面前:“这是府上的二老爷。”
“二叔。”四月低声叫道。
她用尽全部意志,才控制住自己不去抬头看他。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前世的时候,直到半年之后他们才第一次相见,而今生,他不但出现了,甚至昨天替楚桓迎亲拜堂的,都是他。
这样也好,四月想着,她总是遗憾他没有见过她凤冠霞帔的样子,如今他不但见了,两人还拜了堂,即使他只是代替楚桓,他们到底还是拜了堂。
楚墨白淡淡地应了一声,同样给了她备好的礼物。
因为没有妯娌姐妹,见礼很快便结束了。楚夫人对四月还算满意,没有像前世一样苛责,只一再叮嘱她要照顾好楚桓,便放她回去了。在她刚要退出荣华堂的时候,楚墨白也站起来告辞。
“军中还有要事,儿子不便久留。”她听见他说,“兄长向来事忙,我不便打扰,请长嫂代我向兄长请辞。”
身后楚老夫人说了几句,无非是到军中注意身体一类的话。四月缓步走着,想多听几句,又怕被人看出端倪,只是携了萤火,慢慢走了出去。
转过回廊,四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她今天这一关算是过了,老夫人对她十分不满,前世曾狠狠地教导过她,而今却是要好上许多;楚夫人虽手段狠辣,但只要自己对楚桓足够关心,其他的很多事情上她都可以宽宥。
无论如何,她曾经吃过的亏,受过的苦,如今重活一世,终要避开才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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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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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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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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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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