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的褥子有些潮湿,她往旁边挪了挪,没睡过的地方有些冰冷。外面的天还黑着,但她已经听到了娘起身了,很快就会过来叫她起床。
她闭上了眼睛,想起前世也是一大早,娘就把她从床上拖了下来,忙前忙后为她梳头开脸,又换上了嫁衣。因为从楚家提亲到成亲不过三天时间,根本没有像平常人家一样走六礼,林家也什么都没有准备,连四月的嫁衣也是楚家从成衣铺子里买来,直接送到林家的。四月不知道楚家的聘礼有多少,只知道爹娘看起来十分开心。四月像木偶一样被娘摆弄着,最后上完妆,镜子里的脸看起来竟有些陌生了。而后娘给她盖上了盖头,留她坐在闺房里,自己去招呼来贺喜的亲朋。
那时候沈梦就在旁边陪着她,握着她的手,说:“四月,我舍不得你出嫁。”
“若是楚家同意,你一定要常来看我!”她记得自己当时满心不舍,一再同她这样说。
四月往被子里缩了缩。春末夏初的时候,白天太阳出来了,总晒得人身上难受,可是入了夜寒意却又一层一层反上来。她从小便怕冷,哪怕是夏天,也总要盖着厚被子,每天早上去灶上做饭,她总要鼓起勇气才能离开被窝,冻得哆哆嗦嗦的套上衣服。后来嫁入楚家,无论冬夏卯时三刻就要去给楚夫人请安,可到底屋子里地上都铺了松木地板,又有人伺候着,冬天更是会在屋角放几个炭盆子,衣物在穿前,萤火都会拿去烘暖,她起得轻松了不少。此刻被寒气一激,四月裸露在外的皮肤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囡囡,囡囡。”娘轻轻叫她。
她的眼里立时就涌上泪来。小的时候娘也曾经这么叫她,后来她长大了之后,娘就再也不曾叫过了。这个温柔的、藏着一丝丝宠溺的称呼埋藏在她的记忆深处,未曾想过还有听到的一天。
上辈子的时候,娘曾抱怨过两句,嫌楚府对待这门亲事太急,后来被爹瞪起眼睛吼了两句,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对着楚家拿乔摆谱,便不做声了。其实想来娘多少也是有些不舍的吧,无论多偏心,始终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临要嫁人了,总归是牵挂着的。
“娘,不用担心我。”她坐起来,说。
娘的眼睛红了。她抬手用力擦了擦眼睛,说道:“娘有什么担心的?你嫁去楚家是要当少奶奶的,是要去享福的!往后你爹、你哥哥还都要指望着你呢!”
“嗯。”四月低低地应了一声,披上中衣下了床,乖顺的坐在了桌前,舀水净面。Χiυmъ.cοΜ
开脸本该是请全福夫人来做的,可这门亲事定的急,本来与娘早早说好等四月成亲来给她开脸的邻家婶子听了消息,先是不信,后来见楚家抬了嫁妆来,才相信这竟是真的。等娘过去和她商量开脸上妆的事情时,那婶子倚在门口,半酸半讽地说:“你家四月一眨眼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福气大着呢,哪里还需要我这样粗鄙的妇人开脸?”说什么也不肯来做这全福夫人。
娘气得摔手回家,对爹说:“她不来便不来!以后她要是有事求上门来,今日她怎么对我,来日我便怎么对她!”
后来的时候邻家婶子确实求上了门来,林家大门紧闭,任她在外磕头哭着哀求了一天,娘也没有见她一面。
五色丝线贴上了四月的鬓角,疼痛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娘边细致的绞着她脸上的汗毛,边低声唱着“开脸歌”:“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
待到她的脸上再不见一根汗毛,娘把嫁衣拿了进来。嫁衣是楚府同嫁妆一起送来的,挑的自是凤鸣县最好的成衣铺子做的,无论是缎面还是绣工,都十分精美。送来的当天娘便挑了挂了起来,生怕出了一点褶皱。晚上的时候四月起夜看到那大红的嫁衣挂在屋里,被风一吹就晃晃荡荡的,她总觉得像个不肯瞑目的冤魂。
嫁衣套到身上不那么合身,腰身处略微宽松了些。娘系了几次腰带,总是不满意,最后也只能叹了一声作罢了。四月倒不是很在意这些,前世的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娘要在意这些,什么全福夫人,什么嫁衣,不过是走个过场,楚家是要娶她给楚大少爷冲喜的,和买个丫鬟进府又有什么区别,她不过是名声上好听些罢了。可后来她渐渐明白了娘的心思,无论是不是冲喜,她总归是成亲了,对女子来说,成亲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做娘的,总不愿女儿委屈将就。
在娘最后替她上妆的时候,沈梦来了。她穿着白色绣兰花的八幅沙纱绣裙,披着天青色薄烟软纱,把身段勾勒的袅袅娜娜。
“四月,这是我给你的填妆。”她和娘打完招呼,笑盈盈地说,仿佛昨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四月接过她手中的盒子,并没有打开,也对着她微微笑了起来。里面是一对白玉雕合欢花的镯子,她前世当做宝贝一样,总想着这是她待她的一片心意,直到她死的时候,还戴在她的手腕上。
“四月,你今天真漂亮。”沈梦挨着她坐下,握着她的手,像是真心实意地为她得以高嫁而开心。
“你今天也很漂亮啊,还特地上了妆,若不是穿着这身嫁衣,我早就被你比下去了。”四月说道。
沈梦脸上的笑容一僵,马上解释道:“四月你别多心,我不是想要抢你风头的,只不过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要打扮的光鲜些才好送你出门……”
“说笑罢了,”四月柔柔的说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想抢我风头,况且今日我是新嫁娘,这风头谁又能抢得了呢?”她看着沈梦不自在的表情,掩嘴笑了起来,“阿梦,今天楚府的人来迎亲,你打扮的这么漂亮,莫不是来的人里有你的心上人?是谁你说给我听,今后我嫁进楚府了也好多留意一番,若是哪个管事,说不定我还能替你们说和说和。”
她感觉沈梦握着她的手一紧,心里不禁冷笑了下。今天沈梦的一番打扮怕是白费了,她想见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根本不会出现。
“眼见是快要成亲的人了,竟这样打趣我。”沈梦勉强笑了笑,说道。
“咱们两个不是好姐妹嘛,”四月摇着她的手,说,“我什么秘密都和你讲,现在不过是随便问一句,有什么可害臊的?”
一块红布盖了下来,遮住了四月的视线,娘的声音传来:“你这孩子光说浑话,什么管事不管事,就单凭阿梦的模样,以后也是要做高门夫人的!”
“什么高门夫人,林婶您可别取笑我了。”沈梦说。
四月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娘和沈梦说笑,只觉得头上的凤冠坠得她的脖子都快断了。盖头下她的眼前是一片血红色,恍若她将要走的每一步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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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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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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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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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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