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莫离说不要惊动了旁人,一行人便和普通过客一样排队等候着,金箭也规矩地向守城卫士递上了通行腰牌。
接了腰牌的卫士一惊,抬眼看了金箭一眼,正要行礼,金箭一把拎住了他,小声道:“我们王爷要给老太妃一个惊喜呢,不想摆架让人知道,兄弟,小声些!”
那卫士连忙点头答应:“是是是!小的省得了!您请您请!”
大马车静悄悄地穿过了城门,往城西的寸心街而去。
那卫士眼瞅着大马车离去的方向,迅速叫来一个小校,低声吩咐道:“快,去和骆统领禀报一声,恪王爷回来了!哦,好像还有王妃一道儿,都回来了!”
小校得令,撒开腿便跑,半个时辰后,新晋的御林军统领骆冬鹰接见了他:“确定是恪王爷和王妃?”
“是,确定!”
“赏你的。去吧!”冬鹰抛了块银子给小校,转身往宫内行去。
冬鹰穿的是一身黑色镶红边的软甲,这是新皇身边少数几个御林军带刀侍卫特别醒目的服饰,走在宫中,无人敢拦,众人见了只有纷纷行礼的份儿。
昔日毫不起眼的冬鹰,被这特别制作的甲衣衬得很有些英武之气,可惜,他的眉宇之间依然是往日的忧郁沉闷,无论地位权势如何变换,他依然还是那个不善言语的冬鹰。
走过皇城宽阔冷清的甬道,走过富丽而冰冷的玉石台阶,跨过高高的门槛,冬鹰在垂了明黄帘子的御书房外停了下来。
一个首领太监赶紧陪着笑走过来热情地招呼:“骆统领来了!今儿您可要进去见驾?”
冬鹰微蹙了眉,照例询问:“林公公,昨日皇上睡的还好?今日用膳还好?”
林公公笑得拘谨答得慎重:“呃……骆统领,皇上一直那样,您是知道的。”
林公公说完,眼神迅速瞅了下御书房里面,复又低下了头,心里早活动开了。
哎,这位骆统领啊,也是个怪人,皇上对他的态度,还真是让人难以捉摸啊!听说他以前一直都只是皇上的长随,但却是皇上登基后,第一个赏赐分封的人,不但是少数几个可以御前带刀行走的侍卫,还只手掌管了御林军,这得是皇上对他多大的信任啊!
从这事儿上看,这骆统领便该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了,可是,不知怎的,每次他来了,皇上却都不见他,即便偶尔让他进去见一见,却也是不和他说话!
真是奇怪啊!皇帝您这样,那让我们这些宫人,是和这骆统领说话还是不说话啊?这不是为难咱们当差的么?唉,这新皇上可真是太与众不同了啊!有后宫妃嫔无数偏偏又不去后宫,这看似极其信任的人却又偏偏不理人家,这皇帝到底是要闹哪样儿啊!
冬鹰自然不知道林公公所想,只随口回答着:“唉!是,我知道。还要烦劳公公通报一声,今日,微臣有要事请见皇上。”
“这……是,那咱家进去通禀,统领稍等。”林公公礼节周到,只唇角的笑实在挂不太住。唉,左不过又是白走一趟了,没瞧见,最近皇上都不肯见他么!
果然,过了一会儿,林公公回来了,这回笑容更薄淡了:“骆统领,皇上说,骆统领辛苦了,回府歇息去吧。”
冬鹰闭了闭眼,没有和往日那样离开,却自己撩开了那明黄帘子,大步进去了。
林公公吓了一大跳,赶紧一把拽住了冬鹰,又不敢高声说话,瞧着面色可是急坏了。
谁知道,这平日里老实沉闷的骆统领随手将林公公一推便推开了老远。
等到林公公爬起来时,冬鹰早跨步进去了,只留那明黄色的帘子轻轻晃动着,林公公站在外面不知所措极了。这去叫侍卫来护驾吧,可这进去的就是侍卫头儿呀,这这这……
林公公只好偷偷地将耳朵贴在帘子上听动静,万一情形不对时再见机行事了。
然而,御书房里很安静。
冬鹰自打进了御书房,什么也不看,眼神瞅见大案底下的两只脚,便扑通跪下了。
此时的赵晅并没有穿明黄的朝服,只是一件深蓝底绣九龙纹的皇帝常服,腰压白玉带,脚下是一双极平常的厚底靴子。
他正埋首在一堆折子里,听见动静时,戴着双龙金冠的头才抬起来看了看。
赵晅面上很是瘦削,白皙的脸上,依然两道眉掠着烟霞,眸光中凝着星光,一如从前清风朗月的人品,只是那烟霞星光中,却拢着一抹淡淡的云雾,透着浅浅的悲伤,似乎怎样都是不快乐的。
他随意地看了一眼跪着的人,便又埋下了头,只搁了笔,手探向桌上的茶盏,可很快,那白皙修长的手又缩了回去。
角落里的一个太监赶紧过来换茶,赵晅却摆了摆手打发了他。
小太监出去了,赵晅才在大案后直起了身子,眼睛盯着冬鹰,不说话。
满室寂静中,冬鹰反倒直起了身,眼睛看向赵晅,沉声道:“皇上,她回来了!”
赵晅忽的扑向案前,顿时,桌角上的折子散了一地。
他呼吸急促着,胸口张牙舞爪的龙头便像活了一般地晃动着,他抬眼望了望远处,似乎这样便能看见那个等待了无数日夜的人一般,可惜啊,四周那刺目的明黄,沉重的宫墙像山一般压了过来,又将他压回了大案后雕龙金漆的宝座里。
他趔趄着,无力地坐下,双龙金冠下的面色似悲似喜,垂着眼睑咬着唇,依旧不说话。
冬鹰膝行了几步,低低地喊:“皇上……”
“别叫我皇上!”赵晅突然冲着冬鹰大吼。
冬鹰垂下了头,无奈地道:“主子,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将你带回来了,恨我没让你看她一眼。可是主子,孝惠先皇后娘娘在天有灵……”
“住口!冬鹰,你心中只有你的孝惠先皇后娘娘,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孝惠先皇后娘娘!你护着我,守着我,非要我当这皇帝,都是为了你的孝惠先皇后娘娘!
可我呢?我呢?我的心呢?你可有顾及?
母后即便在天有灵,她定然也希望我有个心爱之人的,而不是像她那样,到死都是委屈的!”
这是自北境回来到现在,赵晅第一次对冬鹰说这么多话,也是他难得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冲着冬鹰嘶吼。
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谊,说是主仆,更像是兄弟,亦师亦友,亦叔亦侄。
然而,尽管彼此依然信任对方,可隔阂却是有了。
这一切,只因,一个女人,一个虚无缥缈的女人,一个看得见却得不到的女人!
彼此心知肚明,然而,现实与情感之间,总是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无奈。
这份无奈,也是心知肚明的,不过,却又不甘着,明知道除了不甘,已然无他法了,却依然强烈的不甘着…
“主子,我……可是,当日,就算我不把您带回来,赵昕也不会让您见她的。
主子,她已嫁为人妇了,这世间,女子没有二嫁的,孝……您母后如此,她也一样!
若不然,就是害了她!
主子,您不能让她落到那样的境地,您若真心爱她怜她,便只能一切随她……”
冬鹰低低地说着,缥缈的眼神透过赵昕身后的一排窗户,不知道在看什么。
赵晅并没有看冬鹰,他的视线虚无地着力在地上散落的奏折上,半响后,才无力地低喃着:“我知道我错过了,我知道……既然如此,你又来告诉我做什么呢?”
那玉白的面上,有抹淡淡的笑容,那轻拢着的烟云似更加惨淡了几分。
冬鹰平淡沉稳的嗓音,似从前二人相处时一般,在陈述着一件极寻常的事情。
“恪王爷是镇守北防的重臣,当日,他肯从混乱的京城带走大军驰援北边,又肯派出重兵护着您回来,那他便绝无反意。
如今,传国玉玺还没有找到,朝野又都在许氏为首的文官手中拿捏着,您要建成如……莫离所说的那种世界,只怕太难。
可若是能让恪王爷支持您,那便容易得多。
今日,冬至,皇上看望重臣,看望太妃,实在无可厚非,即便恪王爷一句话不说,只要朝中知道他接待您,那您也会好过得多……”
冬鹰总算收回了遥远的目光,珍惜又怜爱地看着赵晅。尔今,他只有在他的脸上,才能看见昔日那个善良温柔女子的影子了,他愿这么一辈子看着,只看着……
赵晅抬头,恰恰对上了冬鹰的目光,他终究不忍再责怪他了。
这么些年来,这个男人,是唯一不管任何情况都护在他赵晅身边的人,若不是他,他赵晅不知道死了几百回了,而这一切的来源,仅仅是因为当年自己那个苦命的母后,对着眼前这个男人宽容而慈和的一笑!
问世间情为何物,如此一往而深,无声生死相许,直至生命终结!
“唉!莫离,难道,这一生,我也该这么对你?!”
窗外,有晶莹的冰珠挂在那金贵的玻璃窗户上,留下浅浅的水痕,如人的眼泪,滑向不知何方。
终究,赵晅抚了抚额头,低低地吩咐冬鹰:“把我之前收集的那些好玩的东西都带着,选最好的补品,我们……去恪王府!”
是了,无论怎样,想见她的心思,依然是最迫切的呀,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的心哪,此时,它颤抖得那么厉害,那是兴奋和激动的呀!
冬鹰看了赵晅一眼,叹息着答:“是,主子。”
这会儿越想越激动的赵晅,已然抛开了所有,在案桌后来回走了几步,就连脚踩到奏折了,他也没有发觉,径直问道:“还有,冬鹰,你看我……穿什么好?”
那两手交握,两眼紧盯着冬鹰,乌黑的眼睛眨着奇异的光,使得那张瘦削的脸,忽然多了许多生气。
冬鹰心底又是一叹,说道:“主子,您不一定能见到她。”
赵晅面上一噎,片刻后垮了肩膀,垂着眼睑,冷冷地道:“……冬鹰,你就不能改了你这样说话的毛病?!”m.xiumb.com
见不得主子突然了无生气的模样,冬鹰只得呐呐言道:“……好吧,主子,您穿蓝色衣袍的吧,她说过喜欢。”
赵晅一听,瞬间两眼放光地抬头,盯着冬鹰笑:“好冬鹰,明天,你便出城去替我拜拜我母后吧!”
之前的轻愁,之前的颓然,全然不见了,似久旱的竹子突然得了雨水的滋润,爆发出强烈生命力的同时,迸发着勃勃生机。
“哎!主子!”不愧为多年的主仆,冬鹰用力地点头,脸上的表情与他的主子简直一模一样。
哎,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独守一份痴念,这一念哪怕白头,亦至死不渝!
且说恪王府的门口,芒刀一身黑色劲装,身佩长剑,正引颈企盼着。
旁边的银鞍手拢在袖子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芒刀一眼,翻了翻眼睛嗤道:“芒刀,我还是觉得吧,你不该站在这里。王爷又没说叫你回来迎!万一老太妃知道你来了,一问你,你肯定得招!那什么惊喜啊,就都喜不了咯!”
芒刀的容颜如玉,脸色哪怕再冷,那绝美的五官还是让他连斜睨人都是极好看的姿态。
他气哼哼地瞪了银鞍一眼,冷声道:“我为什么不能站在这里?!难道,王爷叫你出来迎了?哼!要我说,你才应该守在府里,万一老太妃想起来问你事情了,却发现你不在,那才是惊吓呢!”
银鞍怕是被芒刀戳到痛处了,又瞪了芒刀一眼,说:“去去去!你管我啊!我又不归你管!你还是好好想着,把最近京里的事情和王爷禀报吧!”
芒刀丝毫不让,学着银鞍的模样也翻了个白眼,哼哼着:“你管我?!你也好好儿地把这些日子府里的事情和王爷说说吧!尤其是皇上,三天两头地派人来打听消息,你可千万别忘记说了!”
“还要你教……哎,来了来了!”银鞍才要与芒刀对掐,忽然眼睛里绽放出兴奋的光来,也顾不上再和芒刀抬杠了,甩开手便往台阶下跑去,一把牵住了拉马车的马。
芒刀赶紧也跑了过去,和刚跳下车辕的金箭撞了撞肩当作兄弟间的问候,再便是极恭敬地站在了车架旁等候着。
忽然,自芒刀的身后钻过来了一个小丫头,一把推开他了,大声道:“挤什么呀你!走开些,娘娘习惯扶着这边车框的,你靠太近了,会挡着她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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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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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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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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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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