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龛前面,男人半蹲着,正低头看着地上火盆里的什么失神。
自从元芜死后,他经常这样。
沧零问过好几次,可他什么也不说,心思沉得像是海,没人猜得透。
沧零迟意了一下,面色凝重道,“大人,门外的人说……”看着那人背影,她突然说不去了,感觉后面的话像是在亵渎他。
“说什么?”
男人缓缓回神,起身问。
沧零一咬牙,硬着头皮跪地,道,“说您偷学夜家的《玄医内经》,又招摇过市,她是来清理门户的。”
院子里死寂下来。
风吹过,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响,那是二十年前元芜亲手种下的。
过府之后,他都移栽了过来。
男人缓慢深呼吸,望了眼身后的佛龛,想到五年前。
五年前,上元节前后。
皇太女云锦绣心疾发作,命在旦夕,急需换心。
他夜观天象,发现有两颗星辰在靠近元芜战魂,一旦让这两人当中任何一人接触到她,她就会弃他而去,远走他乡。
而那时候,他还没从她手上学到换脏之术!
一旦她走了,十年谋划,将功亏一篑。
原本他还是有些犹豫的,毕竟一起朝夕相处十年,她对他的心他是知晓的。
可就在第二天早上,她去南市采买蔬菜,他去药铺买药时,却看到湘王世子南雪意正站在街口和她说话。
南雪意看她的眼神,是个男人都懂。
湘王世子南雪意,乃天眼传人,卜算之术远在他之上,若让他知晓元芜便是战魂之身,定会不顾一切带她走!
他慌了。
于是,设下毒计……
回家之后,他就一改之前的想法,提前对她说,“阿芜,十年了。我已经等不及了,我们成亲好不好?我想和你在一起。”
大婚前夜,她终于把压箱底的换脏之术教给了他。
云锦绣,有救了!
洞房花烛,情浓之时,他趁她醉意迷糊,给她下了销魂散,把她绑在了婚床上。
销魂散作用有三,一是为了怕她太疼叫喊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二是为了压制她的战魂,避免她反抗起来无人能治,三是为了等她死后,好顺理成章给她安上一个吃药与人苟且对不住他自戕的罪名。
那天晚上,她问他,“你从来都没爱过我吗?”
他看着她好一会儿,杀人诛心,“从来没有。”
他挖了她的心脏,救活了隔壁床上的皇太女……他知道的,战魂不灭,她就还能活过来!
可当他回去的时候,她的尸体却不翼而飞。
杨钊和萧渐回来禀报,说她跑了!
杨钊惊恐欲绝,“怕不是闹鬼了!”
唯有他知道,她是真的跑了。
失去一颗心脏,对普通人而言是死亡,对她而言却不是。只要战魂还在,她就可以活下去!
五年来,他一直在等这一天。
男人闭上了眼,过往沉沉浮浮从心头掠过,耳畔的发丝扬起,竟有种无尽苍凉笼下来。
许久,才睁眼轻叹一声,“我去看看。”
沧零回神,一把拉住他,“大人,萧渐在她的侍女手上没走过一招,她的实力可能深不可测,您……要小心。”
“我知道。”
男人轻叹,战魂觉醒,天下无人能敌。
幸亏五年前她失去心脏战魂损坏,需要十年才能彻底修复,不然的话他出去就是送死。
而现在,她应该还不是他的对手。
“阿芜,你终究……低估我了。”
大门口,他轻轻闭眼,顿了顿之后,这才睁眼走向门口,看向烈焰驹上那一人。
朝阳之下,她一身红妆气势如虹,是寻常女子没有的飒爽惊艳,足以令万众瞩目。
十年压制,她终还是做回了她自己。
而她的命途,早在他挖她心脏,忤逆天道时便再无法窥探,他终为了皇太女,成了那眼瞎心盲之人,再也看不透她。
她面具遮颜,她说自己是夜天澜。
他知道,她就是元芜。
那个曾经,把他的话都当成圣旨,小心翼翼讨好他,爱慕他,想要和他在一起的人。
心头骤然一缕疼穿过,他的脚步僵了一瞬。
缓缓压下去之后,这才缓步出门,站在门口看着她,道,“姑娘说自己是夜天澜?”
曾朝夕相伴的人,此时狭路相逢,痛恨交织。
五月的阳光恍惚着落在他身上,他白衣胜雪,嗓音柔和,指间一卷书横在胸前,整个人看上去毫无锋芒,一如初见。
世人皆知,慕大人儒雅俊秀,医术超绝,手无缚鸡之力,人畜无害,常年书卷在手。
唯有元芜知道,此书非彼书,页页皆是利刃,曾于二十年前斩杀三千海盗。
世人皆说他是谪仙下凡,是来普救众生的。
只有她见过他对爱痴,下手狠,无所不用其极,阴谋诡计无双,城府比海还要深。
元芜看着他,喉头干涩,像是沁出了血,面色却并无波动,像是旁观者一样叫出那个曾放在心上的名字,“慕卿云,你盗我夜家医术招摇过市,今日,我是来清理门户的!”
他知道慕卿云没那么好对付。
但是……
元芜眼尾的余光,往暝阳王府那边扫了眼——
就不知,昨夜那事儿之后,他是否还会说话算话,替她收拾一下烂摊子?
前头传来一声轻笑,是慕卿云的。
他站在门口废墟之上,好似不染纤尘,也不介意她拆了他的府邸,只是盈盈看向她,胸有成竹,“姑娘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www.xiumb.com
“据我所知,天澜夜家嫡长女夜天澜,23年前就已经香消玉殒,坟头草都有几尺长了。姑娘就算是要冒充,也不要找个死人的名字来糊弄大家。”
他显然对她了如指掌,眉眼含笑,人设立得稳稳地,“看在你初来乍到,也不懂得云州的规矩,今日之事本公子便不与你计较,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话虽这么说,心却被什么牵着走,握着书卷的指,都用力几分。
想要抓紧什么,却已经没有理由了。
他手指微微一颤,转身走向萧渐的尸体,蹲下来,叹了声,“没了声息……好生掩埋了吧。”
四周传来议论声,“真的是冒充的啊?”
“依我看也是,慕大人的为人大家都是知道的,而且你看这女人把慕府弄成这样,还闹出了人命,慕大人都不和她计较,这菩萨一样的人,怎么可能去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可不是!”
慕卿云不愧是慕卿云。
三言两语,就把风向逆转了过来。
对面凌仙阁。
露台之上,纱帘之后,一只手轻轻拨开纱帘,只露出一双眼看着下方,瞳孔微缩,“慕卿云倒是挺会说话的。”
那嗓音,听不出是赞扬还是讽刺。
琅琊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慕卿云说的是实情,就不知道那姑娘如何应对……”
说着,眼巴巴看着自家主子,试探道,“爷,那您觉着,她是不是在冒充您的未婚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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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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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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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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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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