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辅云眯了下眼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笑意。
“程公,您看我们……”
陈太微一走之后,其他内侍监的人松了一大口气,上前讨好的将程辅云包围:
“可要回去抓走那位姚二小姐?”
镇魔司有的是手段,不怕那位二小姐不招供。
几个满身痞气的镇妖使想到了姚守宁的美貌,纵然有病在身,却也难掩艳丽。
谁都没有想到,一個六品兵马司指挥使的家中,竟养着这样一位美貌女儿。
“程公放心,小的们必能令她吐出‘实情’!”
说话的是一个镇妖使,说完还与同伴相互对视了一眼,‘嘿嘿’笑出声。
程辅云听到他们提起姚守宁,不免扬了扬眉梢,也跟着笑。
几人见他一笑,心中欢喜,下一刻却见程辅云的笑容变得阴沉,眼中蕴含讥讽之意:
“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先前在姚家时,自己审问之中就已经透出了许多信息。
无论这位姚二小姐有没有隐藏的秘密,但显然定国神武将军府的那位世子对她异常感兴趣。
不止是将神武门来历告知了她,且身边人对她也并没有隐藏的样子。
从她一口叫破了陈太微的身份,又对这道士十分警惕,可见也受了陆执提醒。
这些废物只知她美貌,竟打起了姚守宁主意。
程辅云冷笑了两声,转头与几个内侍交换了个眼神,再看这些镇妖使时,便如看一个死人。
他没将心思放在这些人身上,而是想起了先前陈太微的举动,心生好奇。
“这位姚二小姐,真是有意思。”
想起先前屋中的情景,他笑了笑,“既是坦率,又是狡猾。”
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最重要的,是陈太微对她似是也很感兴趣。
代王地宫现妖邪一事之后,神启帝异常重视,不止是召集了当今在册皇室之后进入神都,同时令镇魔司严查此事。
当日之事,肯定与陆执脱不了关系,而近来姚家这位二小姐与世子走得近,确实也在盘查之列。
但正如柳氏所说,姚守宁养在闺中,照常理来说,与男子夜半出行的机率不大。
虽说大庆男女大防并不深,世子又实在迷人,两人年纪又轻,情难自禁,半夜约会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相约前往死了几百年的代王坟墓,实在有些离奇。
照理来说,这件事情只做正常询问便可。
姚家身份清白,姚翝更是为官多年,本该事情走个过场,将事件的重点放在盘查陆执身上才对。
偏偏这样一桩小事,竟似是引起了陈太微的注意。
此人跟在神启帝身边二十年,皇帝对他言听计从,他却极少插手与国政相关之事,仿佛游离于这尘世之外,只一心做自己的事。
却没料到,他会对姚守宁如此上心。
陆执护不护姚守宁,程辅云不管,他对男女之间情事不感兴趣。
可若是这位国师也对姚守宁另眼相看,那程辅云就好奇了。
“在咱没有查出缘由之前,少打这位二小姐主意。”
他警告了一声:
“否则……嘿嘿。”
这位内侍监阴声笑了笑,令得几个镇妖使心中一寒,不约而同的将头低了下去。
……
姚家之内,姚守宁并不知道镇魔司的人离开后发生的事。
冬葵为她擦了脸,柳氏拉了曹嬷嬷去厨房为她准备吃食,姚婉宁心事重重,而姚若筠则是有些失落的样子。
家中发生了许多大事,姚若筠虽身为长子,既无功名,也无权势,面对镇魔司的人,使不出半分力。
最重要的,是程辅云提到的那些事,他竟都不知道,隐隐有些失落的样子。
众人各有心事,也无人搭理苏妙真。
想起先前的情景,她忍了半晌,纵然有苏庆春阻止,她最终仍是咽不下心中的气,质问道:
“表妹先前所说是什么意思?”
一句话打破了满室沉寂,令得沉溺于各自心事中的众人都抬起了头,好一阵后,才有人意识到苏妙真说了话,不约而同的将注视力落到了苏妙真的身上。
此时的她一张秀丽的面庞涨得通红,眼眶含泪,额心那粒朱砂小痣在她雪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分明。
姚婉宁定定的盯着她的额头看了半晌,接着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的抬手挡住了自己的额心,眼神有些复杂的样子。
“姐姐——”
苏庆春一见此景,不由拉了拉苏妙真的袖子,小声的提醒了她一句。
“你别拉我!”
苏妙真此时心中充满了怨气,一甩胳膊,将他的手甩了开去。
她想起前世种种,对姚家不满的同时,对胳膊肘往外拐的苏庆春也充满了失望与抗拒。
“刚刚当着镇魔司的面,表妹特意提到‘妖邪’,还指明了是我,这是何意?”
想起先前的惊恐交加,她越发难平:
“我与庆春受娘临终所托,来神都投奔姨母,自知寄人篱下,所以平时小心行事……”
她双眼含泪,哭得不敢发出声音:
“平时也百般忍让,自问不敢得罪了谁,表妹为何说这样的话来冤枉人?”
“……”
姚若筠怔了一怔,接着脸色一沉,还没说话,就听姚婉宁愠怒道:
“妙真!”
她加重了语气,将姚守宁半搂在怀中,看着泪眼迷蒙的少女:www.xiumb.com
“守宁生了病。”她已经收拾好了内心的情绪,平静的望着苏妙真:
“当时那样的情况下,镇魔司的人一再逼问,守宁高烧多日,慌不择言说错了话,你年纪比她大了几岁,又何必跟她一般计较呢?”
在姚家中,姚婉宁病了多年,性情温婉安静,与人说话轻言细语,极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
姚若筠见她罕见的发了脾气,便忍下了到嘴边的话语。
他十分护短,虽然知道姚守宁先前指认苏妙真的话有些过份,但自己的妹妹自然舍不得苛责。
此时有姚婉宁开了口,他便不好再掺合,只好重重点头,‘嗯’了一声,以示自己的态度。
“可是……”
苏妙真见她开口,心中更是暗恨:
“这又怎么是计较呢?”
“表姐也知道,镇魔司的人十分可怕,表妹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想要我的命?”
“镇魔司的人可怕?”
姚婉宁含笑反问了一声。
两姐妹依偎在一起,一个容貌美丽,睁了一双大眼睛,饶有兴趣的望着苏妙真;一个则是长相普通,与柳氏有些相似,却气质温柔,如棉里藏针:
“若真如传言所闻,表妹又怎么可能还好端端的留在这里,出言指责我们?”
她意有所指,脸上露出几分怀疑。
“我不知道。”苏妙真冷笑了两声:
“兴许是程公怜悯我们姐弟,知道我们丧母投奔亲戚,平日老实本份,并非那等行事龌龊,”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又恨恨的瞪了依在姚婉宁怀中的姚守宁一眼,意有所指:
“……撒谎成性的坏人!”
撒谎成性又怎么了?姚守宁被她迁怒,不由轻‘哼’了一声:今日若非她撒谎成性,还哄不走程辅云等人。
两个女孩争锋相对,眼见话赶话已经吵出了真火,谁都不肯服输之际,姚若筠眼角余光见到了屋外的情景,忙不迭的向姚婉宁使了个眼色。
兄妹二人眼神一交汇,便已经知对方心意。
姚婉宁语调一转,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我知道,守宁今晚做的不对。”
“呵!”苏妙真满脸狐疑,不知道这位表姐心中藏了什么鬼。
她此时对姚婉宁已经没了最初的好印象,觉得这位在她‘前世记忆’中早早死去的表姐实在奸险狡猾,处处与她作对。
这会儿突然认错,必有诡异。
苏妙真心中警惕,冷笑了一声,并没有接她话枝。
“她有错,确实不该提到妙真你。”姚婉宁对她态度不以为意,反倒神态显得越发小心,说着说着,眼圈一红,鼻子抽了两声气:
“看在她高烧几日不醒的份上,我替她赔罪,妙真能不能原谅她一回?”
“我怎么敢说原谅?”
她越是装模作样,苏妙真拳头便握得越紧:
“我跟庆春只是没了母亲,投奔亲戚的苦命人,怎么惹得起两位?”
前世、今生种种涌上心头,苏妙真想起过往,越发怨恨:
“还请表妹不要记恨我才对。”
二人声音越说越大,屋里冬葵等人不敢出声,却都是一脸愤愤不平的神色。
“姐姐——”
两人吵得正凶时,苏庆春抬起头来,便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经进了院中,似是听到了屋里动静,放慢了脚步,站着未动。
他认出了此人,连忙慌乱的拉了一下苏妙真,想让她闭嘴。
可惜苏妙真的心中浮现许多往事:前世被姚若筠纠缠,被柳氏逼着自己为妾,遭温献容、姚守宁刁难,最终年纪轻轻便被姚家人送入南安岭的一处山中庵堂之中,孤灯暗烛度过余生。
她一时恨得双眼通红,又想起苏庆春这个唯一的弟弟也与自己离了心,处处偏帮姚家人,这会儿哪里愿意听他说话,便又用力甩开他的手,喝了一声:
“别叫我!”
她声音有些尖利,失去了以往的温柔,秀美的面容扭曲,吓得苏庆春与她目光对视,本能的后退了两步!
“妙真!”
姚婉宁提高音量,喊了她一声:
“姨母去世,对我娘来说也是一件伤心事。”
她抱紧妹妹,说道:
“自你与庆春来后,我娘待你们如何,你们心里也有数的。”
“我们从未将你们视为外人,如今守宁不懂事,你不要说这些话,伤了亲人的心。”
“哼哼,亲人?”苏妙真冷笑了两声,额间那粒小痣红光闪烁,“别虚情假意了!你们就是不喜欢我,想将我跟庆春……”
她话没说完,就听到外面有重重两声脚步声响起,像是有人用力跺脚,发出来的声音。
苏妙真还没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便见屋外的阴影之中迈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姨,姨父……”
下午被唤走的姚翝归来了。
那失控的理智此时终于回笼,苏妙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姚翝不知回来了多久,她与姚婉宁争执的话说不定都被他听到了。
苏庆春先前拉她,应该正是因为看到了人的缘故。
苏妙真这才开始发抖。
这样的事情,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发生过。
一瞬间,她好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满脸不知所措,下意识的转过了头,看向了自己的弟弟,眼中露出求救之色。
“大人,大人!”
她急急呼求识海中的那道意识,可平时对她‘有求必应’的那道意识,却是在先前化为‘神光’穿透了姚守宁的身体后,便像是消失无踪,并没有再回应她的祈求。
苏妙真脑海里一片空白,恨不能时光倒流。
屋里的一切陌生而又熟悉,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四周。
灯光之下,冬葵与清元二人看她的眼神带着不解与排斥。
前世记忆之中,如同狗皮膏药的姚若筠在她转头之后,忙不迭的别过了身,不与她目光相对,好像拿她当瘟神一样躲避。
姚守宁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仿佛要将她内心深处看透。
而怀抱着她的姚婉宁嘴角微勾,她的长相与柳氏相似,可气质却又与其母的强势截然不同,平日这样的笑意,给人以温柔包容之感,可此时两人吵完架后,她还这样微笑,落入苏妙真的眼中,便觉得她性格十分凉薄。
苏庆春也在害怕,平日对她最为温和、维护的柳氏不在房中。
“姨父,我……我不是……”
她结结巴巴的道,姚翝提步迈入屋内。
他身形十分高大健壮,腰间挂了大刀,进门时气势十足,顿将两个小女生的争吵一下弹压下去了。
姚翝的脸上留了密密的络腮胡,长相、气质与苏文房那样的书生完全是两个极致。
此时他没有笑,脸颊紧绷,牙齿相咬间,能看到脸上的肌肉在微微的抽搐。
他穿了一件朱红色的斗蓬,进屋之后目光深深的看了苏妙真一眼,将她的恐惧、不安尽数收入眼中。
姚翝又转头看了姚婉宁一眼,接着深呼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思绪全压进了心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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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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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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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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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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