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望着浮雕小佛像。
佛像旁有梧桐,梧桐叶的阴影正好落在佛像的眼帘,让它那凝固的眼球看起来多了一份深邃和神秘。
而住持的慧眼似乎能与石雕的眼珠子产生共鸣,他良久无言,像在心灵交谈。
后有脚步声传来。
住持转过身,看到秃发老者朝这边走来。
住持说道:“又过去这么多天了,还不准备出发?”
老者回答:“他去父母那了,还需要三四日。”
住持笑道:“他很多年没见过父母,这次回去,万一留念亲情,不想踏入仙途,你当如何?”
老者犹豫:“是我欠考虑了。”
住持又说:“不必担心。”
抓在树干上的蝉,仿佛力竭而休,鸣声渐渐消去了。没了这锐利的声响,四周的空气很快变得厚重,湿漉。
太阳撒下一轮光晕,磨损程度不一的青石沔着金子般的光。
秃发老者没说话,他在等住持解释,为何自己不用担心。
住持同样没说话,他压根就没打算解释。
短暂的沉默在观感上显得很长很长。
像是山头的积雪顷刻间瀑流而下,光芒中的云朵缓慢攀上庙宇,那些经历风吹雨打的石墙遍布斑驳,不过淡淡的金光掩盖了瑕疵,整座寺庙镀上了一层金箔,仿佛有真佛降临。
秃发老者惊异极了。
这个地方永远散发着一股魔力,稍不留神就会被一股神圣而奇妙的气息俘获,让人沉醉其中,心甘情愿为佛倾倒。
过了片刻,秃发老者终于明白,住持并没有解释这句话的意思。xǐυmь.℃òm
于是转身离开了。
他们之间的相处就是这样,来时不需要打招呼,离开时也不需要道别。
*
呼呼的风,吹着脸,像女人的头发盖在脸上。
海老爹在农地中耕作。
牛在耕地。太阳晒在它身上,似乎有剥裂皮肤的声音。
尾巴扫着苍蝇蚊子,刷刷,刷刷,将各种稀奇古怪的味道辐散到四周。
江南的夏天来得很快,海老爹必须抓紧最后的时间,把初秋才能收获的稻田种下去。
他的面容很孤寂,皮肤晒得粗黑而干燥,像裹着一层晒干的腊肉。他的手是嶙峋的,又是健壮的,小却瓷实的肌肉随着动作而饱满。
灰黑的影子在错落有致的田埂中起伏。
穿着草鞋的脚,没入湿润的黑土地。
面对这片只有幼苗和杂草的土地,他脑中浮现出的,却是秋收时间的稻浪。那是无言的黄金,在眼前静静奔腾,是这个男人一辈子所能得到最珍贵的财产。
海老爹已不再年轻,现在干农活,他感觉力不从心。
那场战乱中,他染上了时疫,虽然挺了过来,但身体比同龄人要虚弱,随着年岁增长,这种虚弱更是成倍的累在身上。
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出嫁了。
他曾经还有三个儿子,两个上了战场,死了,就算活着,不回来也等同于死了。他还有一个小儿子,现在也成年了,小儿子跟着老师傅学习武功,但听说那里发生了很不好的事。
要说他对小儿子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那可是他的亲骨肉。但要说他对小儿子感情深,也是矫情。
他们相处不到五年,为了生计,他又不得不朝起暮归,和小儿子见面的时间很少。他其实记不太清小儿子的样貌了,小儿子长得像自己还是像妻?他只记得小儿子的五官很是俊朗,在一众歪瓜裂枣的同龄人里,他很特出。
说起来,战乱后他和妻子又得一子,不过夭折了。这很常见。
他弯着身子,像是整个人潜藏进了大地。他明白,此时越勤劳,六个月后得到大地的反哺就越多。
硕果累累,密集垂落的稻穗。
好想一瞬间就进入秋天,进入丰收的时节,但他也很矛盾,因为假如时间一晃而过,不就意味着自己又要变老了?那可不行!妻还需要自己养,出嫁的女儿也需要自己这个当爹的撑脸面。
圣贤说四十不惑,可自己都将近五十了,为何还看不透人生这漫漫长路?放眼望去,除了坎坷,还是坎坷,未来可不比得眼前这耿直的田路,笔直地走,永远会碰壁。
他不懂那些圣贤书中的道理,但生活在他的生命中磨砺出了深邃而不可消磨的格言——不是谁都有资格“不惑”的。
他擦了擦汗。
春风已经夹带了酷暑的热,变得有些坚硬。
抬头的时候,他远远看到田间小路上走来一道身影,准确说是两道。
一道他熟悉的,一道他陌生的。
妻身旁跟着一个个头很高的年轻人,海老爹思索一番,自己先前从未见过那个小孩,应该不是村里人,是外面来的吗?他跟着妻做什么?
海老爹直起身。
妻脸上雀跃着笑容,眼角残留泪痕。
她大声喊道:“海云回来了!”
海老爹瞪大眼睛,惊异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
他好多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海云是他取的,没什么深意,单纯觉得这名字念起来很顺溜,只不过,后来再没机会念这个名字了。
妻偶尔会独自念叨。
她给海云织了几件衣裳,但不知道那孩子现在长多大,因此大多数衣裳都被海老爹撕了,缝在自己衣上当补丁,只留下三两件妻最为满意的衣服,始终留在摆在家角落的壁柜里。
“海云……你是海云!”
海老爹的手一哆嗦,身旁的牛似乎感受到主人的震惊,不安分地踏了几步,埋进土里的铜耧刮翻了几道田。
“爹,我回来了。”海云走上前,父亲的脸好像比记忆中要更小,都装不下如田埂般的皱纹了。
海老爹张大了嘴,上上下下打量海云,从脚底一直凝向头顶,比割稻谷的时候都要细心,不放过一分一毫。
他就是自己的儿子!海老爹认出了海云的眼睛。
剑眉之下是一对锐气毕露的黑色眼眸。
那双眼睛不再像孩童时期一般稚嫩,而透露出历练过后的炉火纯青。
“你……回来了。”海老爹说不出话,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场毫无征兆的重逢。
前几天,还听说海云所在的游云发生了灭门惨案,那个什么颂仙会中所有武者都死了。听闻消息,妻就郁郁寡欢,海老爹也只能默然接受,自己的小儿子也终是死了。
但他没死!他活着,还活着回来了!
海老爹忽然庆幸:如果门派没遭劫难,海云会离开游云峰吗?
他紧紧握住海云的双手。
海云的右手遍布着许多细小伤口,看起来是最近才愈合。
海老爹又激动,又心疼。
他冲着妻说道:“把那壶酒拿出来!”
妻立刻点头。
他又冲着妻说道:“把汝惜叫回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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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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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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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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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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