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装潢体面的客栈已点起油灯,橘黄的暖光在楼道上摇曳,那节奏仿佛迎合了人的心跳,忽明忽暗。
这是临水镇的一间客栈,海云等人订了两间黄字号房住下。
天色已晚,他打算明天再去郊区找极天露。
海云至今尚未将傩师的事告诉杨眠,更不会告诉连轼非。
他总是找不到好时机,因此事情一拖再拖,找极天露的事,就以“到事发现场寻找真凶线索”为由,掩盖了过去。
而且,白无双之所以会追杀他们,海云难辞其咎。
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但倘若自己能单独行动,事情就不会发展到如此境地。
上千条生命的死亡都压在了自己肩上,心里越想把责任撇清,沉重感反而越是明显,让海云喘不过气。
郭槐依旧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态度,并不认为那些百姓是因自己而死,确切的说,他完全不在意这件事。
那天,见证白无双身死沉江,郭槐最后只是长舒口气,庆祝自己逃过一劫。
海云心中酝酿着一种说不明的愤怒,这几天下来,他甚至没有进行一次仔细的修行,心中的杂念如同燃烧的木炭,发出刺激的臭味,恼人的声音和灼目的光。
修行需要心态平和,但现在的他,怎么平和得下来?
现在,杨眠正盘膝坐于地板上,修行内功。
海云则凭栏远望,在心中和傩师交谈。
他们讨论的无非是老生常谈的问题。
那场大战过后,炼丹籍彻底不见了,不知被滔滔江水冲到了何处,反正看过内容后,海云也无意寻找炼丹籍。比起炼丹籍,他更想知道李尹贞口中五侠颂仙的真相。
他很小得时候就听过五侠颂仙的故事,但从未深究。
五侠救助的仙人是谁?他为何需要凡人的救助?凡人又怎么能救得了仙人?这些,都是让人无从解答的不寻常之处。
只可惜,郭槐对此同样全然不知。
海云推开窗户,夜晚的清风徐徐吹来,看到残月挂在枝头,不禁悲从中来。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但那些死去的人,却与活人阴阳两隔,不复相见,连月亮都有圆满的时候,人间却总是悲伤多于欢喜。
这段时间的奔波和养伤,使海云一直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风寒是昨天才彻底消退的,脑袋不再晕乎,变得清醒了。
可他宁愿不要这清醒。
他只是想求仙。这是个单纯无比的想法,事情却越来越糟糕,仿佛是天意在阻止他前进,一道道困难接踵而至,他就像垂死挣扎的溺水之人,每一次探出脑袋,迎来的都是更加强烈的浪涛。
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因为他要杀人。
杀尾浮子。
尾浮子一定会前往游云峰,按照她的计划,她会在游云峰得到最后一个法宝。至于她为何要亲身前往,而不是跟之前一样耍各种手段,坐享其成,目前还不得而知,海云只知道,她很早就将获得游云派的法宝定在最后,顺序非常重要。
“但尾浮子会来吗……”
海云对着窗外自言自语。
尾浮子失去了炼丹籍和极天露,她手中只有两个法宝,一个来自她所在的虚清派,一个来自她控制的金莲派,在这种情况下,她根本无从凑齐五大法宝,既然如此,她会不会推迟计划实施的时间?
海云觉得有这种可能。
但可能性很小。
原因很简单,金莲派被灭门,短时间内消息不会流传,但十天半个月后,肯定有人会意识到大漠西面的那座高峰上出现异常,尾浮子此举无疑是背水一战,没有退路可言,她准备来七八年的赌注,全压在即将到来的颂仙会了。
海云闭上眼,感受清风一点点带走倦意。
忽然,他看到客栈外的街道上出现一个身影。
“连轼非……这么晚了,她要去哪里?”
喃喃自语中,海云的目光追随那位女子,看着她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处。
海云很好奇,连轼非不是一直在躲避连觅的追杀吗?她先前从不离开客栈,甚至很少离开马车,几乎不露面,谨慎得有些神经质。
但现在,夜深人静,她居然独自一人走上空荡荡的大街,这不是明摆着让人发现?www.xiumb.com
海云眯眼思考片刻,纵身从窗口跳下,走向她消失的地方。
经过一个拐角,又看到了连轼非的背影。
披散的卷发很是俏皮,即便她的步伐非常沉重,还是有轻灵的感觉,她承受了太多不属于自己年龄的痛苦和悲伤,每一步都显得举步维艰,她穿梭在小巷中,好像刻意回避有人会经过的地方,专挑犄角旮旯走。
这番奇怪的举动,让海云不免警惕起来。
她到底要去哪?
临水镇不大,再往前走几步,她就离开居住区,进入植被密集的郊外了。
周围的建筑像是在倒退,离海云越来越远,他居然有些提心吊胆,下意识和连轼非拉开距离。
连轼非虽然救了自己一命,但海云并不了解她,她到底是怎样逃出连觅的毒手,不远千里逃到江南,期间经历了些什么,她从不主动提起。实际上,海云只听过连轼非的大名,还从未见过她,甚至连她的性别都是才知道。
那女子,是真的连轼非吗?
难道是冒名顶替?
这么做风险太大,她凭什么认定我和杨眠不认识连轼非?
海云心底生出一丝敌意。
这敌意仿佛拥有气味,顺风飘向了前面的女子。
而她嗅到了。
她突然停下脚步,掌心闪过一抹粉金色的光芒,那是从金莲折射出的月光,五彩斑斓。
霎那间的耀眼,令海云停下脚步。
他心头一惊,连忙找了个矮墙躲了起来。
金莲派弟子,全以金莲为武器。
金莲不止外观华美,内部更是拥有复杂而精巧的机簧,既能飞射处暗器,也能作为刀锋使用,花样繁多,且无定型,皆因人而异。与其说金莲派是习武的门派,倒不如说是锻造机簧的工匠,世上没有相同的树叶,同样没有相同的金莲。
在连轼非手中,金莲会变化出怎样的进攻方式,海云一概不知。
这一路上,她只展现过自己过人的医术。
她缓缓转身,蓬松的卷发划过脸颊,琥珀色的眼眸在月光下闪烁。
像宝石一样的光。
海云从墙缝中窥视,愣了神。
倒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虽然有一部分原因。
更重要的是,眼前站着的根本不是连轼非。
海云没见过她。
因为她从未出席任何一次颂仙会。
右耳的莲花耳坠,轻轻晃动。
海云知道她是谁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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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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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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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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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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