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觞心中顿了顿,隐隐觉着有什么不妥。透过碧浪翻滚的层层绿叶,白色的光晕下,雾色缭绕之中,银紫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有清风入袖,桂花香进,而他仍旧蹙眉而立,唇舌微启,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羽觞把耳朵贴的近些再近些,可是依旧听不清晰,生平第一次觉得耳朵尖也是一种好处。心里微微有些失落,却又不敢再靠近,百爪挠心的感觉太难受了。可是万一被他发现了就不好了,按捺住好奇心,还是静观其变的好。他太精明,小心提防着点才是上上策,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不能再那么莽撞了,如今只剩下自己孤单单一个人,再无人来护着自己了,再无人在背后默默支持,为她背负所有了。所以她必须算计好每一步,不能有半分差池才好。
一道白影掠过,升腾起半丈高的水雾,然后哗然落下,似一场短暂的绽放,只那么一瞬便消失在眼前。有一滴凉意落下来,在他的眉角,而他浑然不觉,连眨一下眼睛都不曾有,专注地念着什么咒语。
片刻之后,风不动,云静止。
慕云寒苍白的手指抚上胸口,似乎心在隐隐作痛。而下一刻,羽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眨眼那么一瞬,慕云寒手上出现了一颗血淋淋的红心,依旧砰砰在跳动。而他面不改色的定睛望着手上的玲珑心,鲜血淋漓,别样剔透。他就那么望着,再无其他动作,似乎在看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东西,或者说是在欣赏,全然看不出这是他前一刻刚才自己胸口剜下来的,是他自己的心。
“不”
是谁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羽觞冲出去想要将那颗火热的红心重新塞回他的胸膛,怎么可以,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不管为了什么都不应该是这样的。冲动果然是魔鬼,不是说好静观其变,怎么这会就耐不住性子冲了出来,只是没想到的是,即便如此,她也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因为这一切早已经发生,怎么可能是她一人之力得以改变的呢。
手指堪堪滑过他真实的躯壳,带过的只是一片虚空,什么都触碰不到,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站在他的对面,傻傻地看着他。到此刻羽觞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只是一缕魂魄,原来自己是已经不在尘世了。
难怪,精明如他也没有发现自己,还以为是自己的运气好,还以为是他一心会美人无心搭理其他,还以为。。。再多的以为此刻都变得苍白,这些不过就是她的以为罢了,这一切根本就只是她个人的臆想,一个人的独角戏,而她总是那般自以为是,然后错过了这许许多多。只是就算如今她懂了又如何,她依旧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由是这一幕幕只不过是幻影,这一切早已经发生,又如何能回天呢?
对面的人似乎闷哼了一声,屏息深深抽了一口凉气,幽幽吐出,眉头蹙地更紧了些,却不曾出声呼痛,连小声地哼哼似乎都没有,看着他紧握的双拳,他一定很痛吧!他是何许人也,他又不是自己,他向来就是个能忍痛的人,之前听闻他在那些个战场上下来时浑身的伤,一身的血,也从不见他皱一皱眉,动一动容,只会轻描淡写的说一句没事,多么让人安心,而他却顾自躲在自己的寝殿里疗伤,万儿八千的也不吭声,别人以为他是真的没事,而他其实伤得很重,只是不让外人知晓罢了,果真是个闷骚之人,什么苦什么痛都藏在心底,那该多辛苦啊!
羽觞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看傻了眼。
可是,这是为什么?
羽觞很想上前阻止他,揪着他,问问他,如此这番是要做什么?为什么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不是你自己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应该多加爱惜,怎么你就可以如此糟蹋自己,难道这些话,你就忘了么?
可是已经不可能了,她只能忍着心中揪紧的剧痛,像看戏一般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似乎刚才剜的不是慕云寒的心,而是她的。
羽觞看见他愣愣望了望地面,思忖了片刻之后,竟然毫不犹豫地将那颗火红心嵌入地上躺着的人胸口。而此时,羽觞才注意到,原来那地上躺了个人,原来那掠过的白影真的是个人。而那人便是苏缈。原来,他这番异常的动作皆是为的救苏缈,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说过不救,明明冷眼旁观着她束手无策却不肯施以援手的。怎么这会,他竟然剜下自己的心,就为了救一个与他不相干的人。可他从来不是个爱管闲事之人,更不会心软救一个不相关的人的,羽觞认识的慕云寒从来不是个如此好心之人,怎么今日会有如此动作,真让人难以捉摸。他向来冷情,从来寡淡,怎么今日。。。如此大方,舍得下这样大的血本。
突然脑袋轰地一声炸开来,几日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回响在脑海里,“你欠下的债,便由我来偿还”
你欠下的债,便由我来偿还
“紫檀,你不好好爱惜自己,可有人爱惜你,你怎么就不懂呢?”
“他真的就值得你这般真心为他,再也瞧不见旁的人了么?”
“紫檀,你的心里可有一分我的位置?”
。。。
原来他说的竟是这个,原来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紫檀花神。羽觞神色黯了黯,不管如何轮回,不管她变成了谁,他的心里始终不会有她,一切也不会如她所愿。
她从来没有见过慕云寒说那么多的话,他一向寡言,吝于赐予人只言片语,而对着紫檀,他却有说不完的话,而那话,羽觞不明白,可是用脚趾头想想就应该知道是这世界上只有慕云寒才会说的话,情话。
看来苏缈的毒中的真不是一般的深,需要凤凰的心或者是紫檀的精元,这世间的独一无二之物,怎么可能说求便能求得到的,而他竟然求到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看来那天帝老儿是真的动怒了,是自己动了他的宝贝儿子,换了谁都会生气,羽觞开始有些同情那小老头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这回羽觞却是真的冤枉了天帝,他向来心硬,为了自己,别说是自己的儿子,他连自己的命都舍得,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原来那不是一个欲加之罪,原来,真的是自己害了他,虽无心,但确然是因为她。
可他为什么要为自己做那么多,难不成他心里其实也是欢喜自己的。或许真是自己冤枉了他,他是无情,只是对于旁的不相干的人无情,他是寡淡,那也只是对他不关心之人,而他对她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试问天下间有几人能如此。
羽觞心底生出一丝希冀来,他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紫檀。她多么希望是前者,多么希望那便是真相,如果是,她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有违天命又如何,她从不惧怕,便是要搏上一搏,就算最后一败涂地,那也是心安的,她也是愿意的。
所谓付出,也是一种获得,不是么。
只是下一刻,一切都归于平静了。
只见他,淡漠迷离的眼神望向远处,嘴角噙出一丝冷笑,羽觞看得打了个哆嗦,真冷!而说出的话比这更冷上何止百倍千倍,让羽觞的心顿时冰封万里。
“紫檀,你的债,我终于替你还清了,不知你可还欢喜?”
不喜欢
有风吹起他墨黑的发丝,缠在了嘴角,那一刻,羽觞闻到了淡淡的梅花香,是这一日最好闻的味道,唯一的温暖。琇書蛧
“紫檀,你我之间,再不相欠。从此,我们两清了。”
啪
不知什么东西碎了一地,片片被风吹远,忘了捡起。
一个无声诀起,只见地上的人依旧安安静静躺着,而立在湖畔蹙目远望的慕云寒却不见了踪影。想来,是走了。
怪自己太专注,连人走了都不知道。
羽觞收拾了一下神思,稳了稳心绪,呆呆望着地上安睡的苏缈,俯下身来,端详着沉睡安眠的苏缈,他一定有一个美梦,才会如此安详,还隐隐带着笑意。
夕阳拉长了身影,不知道什么东西遗留在了梦昙湖边,隐隐透出一股血腥之气。
身后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不像是去而复返的慕云寒,倒像个女子的步履清平,转眸一看,还真是一个女子,正是那面色惨白的紫檀花神,她此刻前来,想必也是为了苏缈吧!
原来,他们竟是这样错过了,看来慕云寒算计的真是精准,分毫不差,再早一步苏缈此刻怕是醒转过来了,再晚一步便要与她遇上。而这不早不晚的一步,留给她的,只有那远去天边的一抹银紫衣角,瞧不真切,看不清明。
果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这一生的造化就只是为了此生的擦肩。这一世的劫功换来的是阴差阳错,这便是他们之间所谓的缘分。
接下来的一切便如羽觞看见的那般,紫檀散了半数修为,只为了护苏缈周全,而自己慨然赴死,这便是她最后的遗愿,而丝毫都与慕云寒无关,那她的心里是否真的不曾有过他,那步步的靠近,只是为的他的心,来换回这个救了她一命的凡人的转世轮回和羽化成仙。
这便是紫檀花神,这便是他们之间的情缘,爱恨纠缠,仅只是一场错过的相识。
羽觞就那么定定望着眼前的紫檀花神,本就距离隔得不远,在羽觞看来却像隔着千山万水,隔了整个洪荒般遥远,她觉着这个紫檀看着甚是熟悉,又那么陌生。
而地上平平静静的苏缈,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看来这么些年,他睡得挺好的,看来,你得多睡几年,或者是几千年了。
羽觞守在他的身边,就像从前,小时候,他们被罚,一起看夕阳的时候,而此时只有她一个人在讲,苏缈只是听着,安安静静的听着。
“你说,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可是又不说出来呢?”
“呵呵,他肯定是害羞了,对不对?”
“你说,他什么时候能够这样对我,那我死也是甘愿的。”
“你说,紫檀的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喜欢他么?”
。。。
“苏缈,我要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你要好好的!”
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光明,旑长的身影湮没在山间,随着呼啸的山风凌乱,喑哑的声音响在耳畔,“你可曾欢喜过我呢?”,只是无人应答,唯余漫山的幽光,和单薄的身形,一夜到天明。
抚上那砰砰跳动的胸口,捏了一个诀,那颗跳动的心便出现在了手上,火红的,玲珑的,这便是他的心,她一直都在努力想要偷来的心,只是此刻在自己的手上是那般令自己心寒和害怕。
“如今,你便是我的了,可是他又会如何呢?”
还能如何,他从来不懂,从来不知,又怎么会是她的。
“如若我的性命能换回你一命,我定当双手奉上,只是要牺牲一个他,我实在舍不得,所以只能委屈你了。”羽觞止不住哭腔,抹了抹什么都没有的脸,续道,“苏缈,就委屈你在这优昙山上睡上个千儿百年了。”
勉强挤出一个笑,喉结干涩难耐,淡淡道,“其实这里山好水好风景好,是个不错的地方。我想有这半生的修为护体,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你就好好睡上一觉,等到千年之后,便会又是一个晴天。”
狂风自天边横扫而过,日头被密布的乌云遮挡,瞬间覆盖了整片天际,一时间地动山摇,有千军万马的铮铮杀伐之音入耳,就像那远古的战场,血流成河。梦昙湖巨浪滔天,升起万丈浪花似要吞噬整个优昙山,在这异象重重间,那手中的红心前一刻还在眼皮底下狂跳不止,却在顷刻之间消失不见,化作了手腕处那冰冰凉凉的紫玉手镯,这,竟然是他的心,一直在自己的身边,而浑然不觉。
空洞的黑暗里,有雨滴倾泻而下,这是一场瓢泼的大雨,无尽无头,带着千钧之势,每一滴滴在身上都像是要敲出一个个大大的血窟窿一般,零落,狼狈,凉凉的,有些淡漠的气息。有水花溅起,朵朵剔透,像盛开在奈何桥边的白色曼珠沙华,是死亡的气息在临近,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却那么清晰。
优昙山被黑色的夜雨笼罩,有些晦涩的幽暗,看不到一丝星光,远处的山峦亦被黑暗的巨兽尽数吞下,迷茫一片,瞧不清楚模样。近处的古树被雨点敲击的沙沙作响,狂风在山间肆虐横扫,带着风起云涌,周身的一切响动都被放大了数倍般在嘶吼,是肝肠寸断的凄凉,是一曲离殇。
身子被雨水洗刷的冰冷,忍不住颤动,摇摇欲坠。雨水顺着发丝指尖一滴滴滑落,这是一种肌肤相亲的感觉,带着冰棱的寒意,还有那奔腾而下的冷雨。
羽觞躲在这场无尽的夜雨里,一动不动,似要与它一同长眠。一望无际的夜色汹涌着靠近,而心却停止了跳动,失了温度。
这场雨来的真是时候,是在为她送别,还是为她哭泣,其实已无分别,从来只是孤身一人,何必在乎此刻的悲哀,不是早已经习惯,怎么心还会那么痛,像抽离了空气一般,让人窒息。
眼角的水珠抖落,滴滴成声,谱成一曲动人的乐谱,在暗黑的天地之间。
羽觞突然仰天长笑,那笑声凄凉,终被吞噬在茫茫黑暗之中,与天地化为一体。
生离,不断,死別,忘殇。
一滴泪滑下,噬灭了谁的魂魄,纠结起往事重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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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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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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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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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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