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蘅又回头看了一眼追上来的萧景琰,正犹豫是遵从梅长苏的意愿先带他离开,还是劝他留下来把一切说开,便见不知何时跑来东宫玩耍的飞流迈着比往日沉重的步子朝他们跑来,怀中紧紧抱着一只灰色的大狼。
“不醒!”少年将佛牙递到梅长苏面前,满眼惶惶不安与迷惑,“都不醒!”
云蘅弯下身探了探那失去光泽的皮毛之下再无跳动的脉搏,冲梅长苏摇了摇头。
梅长苏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抚摸灰狼黯淡的皮毛,指尖下触到的是一片冰冷与僵硬,心脏顿时一阵绞痛。
佛牙的眼睛闭着,看起来很安详,飞流努力想要把它的头托起来,可是一松手,就又垂落下去。
萧景琰抿着唇停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挥手示意追过来的列战英安静旁站,他忽然不敢上前,这几步的距离,犹如天堑。
佛牙已经是一只快要十七岁的狼了,它的离去固然令人伤感,但无论是对萧景琰还是梅长苏,都并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
可是飞流还不能理解这些,他在苏宅听说苏哥哥去了东宫,便也跟着跑来找庭生玩。他看到佛牙被装进一只木柩中,列战英哄他说:“佛牙睡着了。”
在少年的认知里,睡了,是一定会醒的,就好像苏哥哥从前经常昏睡,可无论多久,都会醒来一样。
于是他问佛牙什么时候会醒,列战英露出难过的神情,说它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飞流拼命抱着佛牙来找苏哥哥和蘅姐姐,可是他最信任的两个人,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向这个少年解释,原来睡着了也会醒不来。
“飞流,你会一直记着佛牙吗?”
“会!”
“作为朋友,你一直记着它,那就够了。”梅长苏从飞流手中接过佛牙,因为太重,他站不起来,索性坐在了地上,将灰狼的头,贴在自己的面颊上,向它做最后的告别。
“苏哥哥······”飞流不知为何害怕起来,只能靠过去,像佛牙一样,挤进梅长苏的臂间。
“没事的,起来,把佛牙抱着,还给烈将军,快去吧。”梅长苏轻声安抚着少年。
可飞流还没起身,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将佛牙沉重的身子抱了过去。
云蘅见状抿了抿唇,收回了想要搀扶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萧景琰一手抱着佛牙,另一只手平平伸出,掌心朝下,微微握成拳状,停留在梅长苏右肩前方。
片刻的静默后,梅长苏抬起眼帘,视线与萧景琰正面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两人都感受到了极度的痛苦,同时也感受到了对方心中的痛苦。
痛苦,却又无法明言,仿佛一开口,就能吐出殷红的鲜血。
他们准备了这么久,以为能平静地坐在一起招呼叙旧,可这无法泯灭的十三年,如一把尖刀,狠狠地将二人割得鲜血淋漓。
萧景琰的手臂,仍是静静地伸着,没有丝毫的晃动,梅长苏苍白的脸上一片漠然,但最终,他还是抬起了右手,支撑在眼前这只手臂上,缓缓站了起来。等他稍稍站稳,那只手便快速收了回去,就好像根本没有扶过他一样。
“我们回去。”梅长苏低声道。
“嗯!”飞流立刻回应,搀扶上梅长苏的手臂,一步一步离开了这里。
云蘅犹豫了一下,转头去看萧景琰,另一旁的列战英也十分迷惑不解地看着素来礼数周全的苏先生竟连一个谢字也没有说,就这样带着他的少年护卫走了,但抱着佛牙目送他离去的萧景琰,脸上怆然的表情让他不敢动更不敢问。
“战英。”
“呃······臣、臣在!”
“抱它下去,好好收敛,明日······我来看它下葬。”
“是!”列战英虽然满腹疑团,却从来不多问,安静地接过佛牙的身体,躬身后退。
“你跟我来。”萧景琰看向云蘅,随后转首衣袍翻飞,步履生风地回到了内殿。
在几人离开的这段时间,沈追和蔡荃已经十分迷惑地探讨了一下方才的事情。
“蔡兄,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还想问你呢,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在“怎么回事的余音回荡中,太子殿下的脚步声已经响起,两人赶紧噤声,恭然肃立。
二人惊讶地发现,太子殿下的身后还跟着云姑娘,而太子殿下眉头紧蹙,面沉似水,眸中闪动着如刀锋一般冷酷的厉芒。
云蘅这一次并没有像方才一样立在下首,而是跟在萧景琰身后站定,她已经隐隐知道了萧景琰即将出口的话,所以这是她的立场。
“沈卿,蔡卿,本宫有件大事要说,你们听着。”萧景琰的声音里带着少有的狠意。
“是。”二人连忙垂首细听。
“这件事,本宫早已下定决心,非做不可。今日是告诉你们,不是与你们商量,而是要你们为我出力。”
沈蔡二人虽是一眼,赶紧道:“但凭殿下吩咐!”
“好!”萧景琰咬了咬牙,语调冷冽而又坚定地说道,“本宫,要推翻十三年前的赤焰逆案,重审、重判,明诏天下,洗雪皇长兄与林氏身上的污名,不达此目的,决不罢休!”
沈追张了张嘴巴,还没来得及开口,蔡荃抢道:“本该如此!臣身为刑部尚书,必然竭尽全力协助殿下重审赤焰之案!”
“沈卿,你呢?”萧景琰看向沈追,其余两人的目光也落在沈追身上。
沈追点了点头:“自九安山兵变之后,臣便早有预料,殿下终有一天会将旧事重提,臣也愿竭尽全力,助殿下重审赤焰之案!”
“好,本宫先谢过二位,此前本宫也已经告知了纪王叔与言侯,众卿齐心协力,才能让父皇亲自下旨重审。”萧景琰道,“自我有这个想法以来,便拜托苏先生和云姑娘替我搜集证据,查明真相,自今日起,云姑娘便会把查到的一切陆续交托与二位,直到陛下明旨之后,三司协理,立刻重审。”xǐυmь.℃òm
那二人恍然,原来萧景琰对梅长苏的信任,不止来源于他的才学,背后竟还有这等渊源,但沈追明显想得更多,犹豫着问道:“殿下,臣有一事不解。”
“沈卿请讲,无需顾忌。”
“臣想,苏先生为殿下谋划,当知道贸然提起重审旧案有弊无利,在苏先生的立场上,为何还会同意呢?苏先生······是什么人?”
云蘅明白沈追的顾虑,在他看来梅长苏纵然有真才实学,也是个谋士,谋士自然利字当头,遇到这样的事应该横加劝阻才是,而梅长苏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寻常,再加上方才那一出,难怪他心中疑惑。
萧景琰沉声道:“从前诸多因素,本宫不便说明,唯有一点,本宫对苏先生完全信任,可将性命交托,我与苏先生如同一人!”
沈追和蔡荃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对视一眼,连忙应下,带着满腹的疑问与震惊离开了。
萧景琰坐回主座,紧紧握了握雕成龙头状的座椅扶手:“抱歉,没有与你们商量,就直接做了决定。”
云蘅摇摇头:“我明白殿下的意思,是不想他再多操劳,殿下放心,我会竭力配合。”
“他今日回去,不会有事吧?”萧景琰忧心道。
“不会的,”云蘅笑了笑,“殿下就没有发现,这一年以来他的身子比初至京城时好了不少吗?”
萧景琰点了点头,心底却还是充斥着隐痛与悲伤的情绪,他不能想象,难道以后每一次的见面都是这样痛苦而无奈的吗?
梅长苏带着飞流离开了东宫,面色异常苍白,却强忍着压制了蠢蠢欲动的寒疾,只是匆匆裹着被子让自己尽快睡去。
云蘅尚未回来,蔺晨只好把飞流叫来问,可飞流什么都不知道,翻来覆去就是:“佛牙!睡了!不醒!”之类的话,饶是蔺晨再聪明,也拧眉翻目半晌想不明白。
“佛牙是原来靖王殿下养的一只战狼,跟少帅非常亲近,”院子里卫峥道,“听飞流的意思,大约是佛牙死了,少帅很伤心······”
蔺晨摇摇头:“怕不是为了这个,他再念那头狼的旧情,也没到这个地步,你瞧他若不是这半年的调养,此刻怕是要呕血了,若是今天太子突然死了,多年心血付诸流水,那还差不多这个样子······”
聂锋和蔺晨相处得不多,不太习惯他这种口无遮拦的说话方式,瞪大了眼睛看他,卫峥无语半天,决定不要去跟蔺晨做无谓的争论。
蔺晨蹙着眉,想着兴许是这熟知了对方身份的旧友相处出了问题,云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耸耸肩离开了。
云蘅快到晚饭时才回来,先是进了主屋瞧了瞧梅长苏的情况,可没想到反而把他给惊醒了。
“阿蘅?”梅长苏有些迷糊,屋中光线昏暗,他瞧不清楚。
“是我。”云蘅握住了他苍白的指尖,“太子留我说了些事,我才回来。”
梅长苏默然了一瞬,不去问也知道景琰的打算,左右到了如今,绝大部分证据都已齐全,一旦下旨,便能以摧枯拉朽之势重审重判,也没必要再去争什么了。
更何况他心中清楚,自己这么多年来便是凭着一口气撑下来的,他也一直都是为这一天而活,梅长苏也隐隐担心,会不会在最后一日,松了劲儿,反而一下子不好了,所以他也需要花更多的时间调养和平息心境,毕竟,该做的都做了,结局该没有差错才是。
二人静静对坐了一会儿,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晚间,梅长苏才起身,略吃了些饮食,便到院中抚琴,谁知正在琴韵哀戚婉转至最高时,铿然弦断。将他的手指勒出了一条细口,凝出殷红的血珠,月光下他默然静坐,素颜如冰。
云蘅的目光在那血珠上久久无法离开,其余人皆不敢开口,唯有蔺晨幽幽叹了一句:“长苏,你的血,仍是红的吗?”
梅长苏浅浅一笑:“此血仍殷,此身仍在······蔺晨,我近日豪气衰微,只纠结于半点心田,一缕哀情,让你见笑了。”
蔺晨仰首望天,半晌方道:“我一向狂妄,愿笑天下可笑之事。你心中牵挂甚多,做起事来也有许多让我发笑的地方,但我却总难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梅长苏拈起那崩断的琴弦看了看,淡淡答了“知道”两个字,便不再多言,起身走回主屋。
其余人一头雾水,又十分担忧,卫峥道:“小蘅,你要不要去劝劝少帅?”
云蘅看了一眼已经关上的房门,不知为何,她感觉今日梅长苏并不想让其余人打扰他,便道:“别担心,他会没事的。苏哥哥心智坚韧,他会调节好的。”
蔺晨不待卫峥反驳,突然大声道:“好夜好风好月,长苏那不懂风雅的人却去睡了,大家别学他,我们一起喝酒吧?”
黎纲连忙拉着卫峥和聂锋溜了,云蘅看了看忽然空下来的院子,笑道:“看来只有我舍命陪君子了?”
蔺晨撇了撇嘴,却也不推脱,伸手拉过云蘅,便朝自己院子走去,又着人搬出了私藏的梨花白,启了封不由陶醉道:“真是许久没尝顶针婆婆的梨花白了。”
云蘅从厨房拿了两个碗,给两个人斟满,就着吉婶送来的几盘小菜,你来我往地喝了起来。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只想好好地大醉一场。
两坛酒很快被二人分完了,蔺晨有些心疼,转眼瞧见小姑娘熏红的脸,又笑了起来:“你这酒量,真是不敢恭维。”
云蘅揉了揉脸,正要再说什么,院外传来快速的脚步声,她迷迷茫茫地听见有人高喊。
“蔺公子!蔺公子!你还在吗?”
蔺晨无语:“我谢谢你,人还活着呢!”
便听黎纲的声音:“就在这里,他们在院子里喝酒······”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已经冲了进来,径直冲向蔺晨,紧紧拉着他的胳膊猛烈地摇晃,语调十分兴奋:“找到了!我找到了!”
蔺晨眨眨眼,一时没认出来面前这人是谁,但仍是十分平静:“你找到什么了?”
“冰续草!冰续草啊!”
云蘅一怔,原本昏沉的脑子却忽然极度清醒了过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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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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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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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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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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