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蘅抿了抿唇角,觑着坐在远处暗影里的梅长苏,一言不发。
“苏哥哥。”最终还是云蘅忍不住唤道。
门口候着的黎纲犹豫了一瞬,回身掩上房门离开了。
梅长苏自暗影中走出,立于云蘅床前,面上没有怒色,眼底也不带一丝情绪。
云蘅有些慌了,她情愿此刻梅长苏对她疾言厉色,也害怕这样的他,上次在药王谷自己擅自以血施针,他便是这样一言不发,同自己冷战多日,若非恰好碰见师兄来访,还不知道要怎样。
云蘅伸手去拉梅长苏的袖角,脸上甚至带了一丝哀求:“苏哥哥?”
“在这件事上,你从来都不肯听我的话是不是?”梅长苏见着小姑娘的神色,心中一软。
“我没有,”云蘅连忙摇头,“我只是,只是师兄情况危急,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也只有十日而已,我心中有数的,苏哥哥,我没有不听话。”
“只是如此么?阿蘅,只是如此么?”梅长苏的眉眼带了一丝哀戚,“若是如此,你为何不同晏大夫明言,你为何要在方子里加上掩盖血腥气的药材,你做的如此隐蔽,甚至连与你同出药王谷的楚家主都未曾察觉,阿蘅,你还要同我说,只是如此么?”
云蘅有些惶然,她不知道明明连晏大夫和师兄都不曾发现的事,不通药理的梅长苏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你是不是已经算好了,某一天,也会这样无声无息地给我用药,让我不曾察觉地吸干你的血,然后背负所有的痛苦和罪孽一个人活下去?云蘅,你以为你在救我么?你这是要把我打入地狱,永生不得饶恕啊!”
云蘅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掉落,带着哭音道:“我没有,苏哥哥,我没有要害你!”
梅长苏觉得自己眼眶发热:“你要以血养我,真相大白那一日,你血枯而亡那一日,我如何独活?我几次因此事与你争执,甚至威胁要赶你走,可你从来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你有没有想过救过你的聂真叔叔,有没有想过云夫人,有没有想过你的舅舅、哥哥,他们视你为珍宝,爱你护你,你如此又对得起他们么?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肯放过自己!”
这句话太重了,云蘅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苏哥哥!”
梅长苏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但他没有一日比今日恐慌,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没有发现,是不是有一天,这个丫头真的会把命换给自己,更何况,若是连晏大夫和楚逴都不曾察觉,云蘅执意如此,那自己又如何去防?
云蘅紧紧捏着梅长苏的袖子,一眨不眨,眼泪一刻也没停过,她生怕梅长苏下一句又要赶她离开。
却听他叹了口气:“你身上有伤,休息吧。”便伸手拂开了云蘅的手,径直向外走去。
云蘅无声地张了张口,最终瘫在床上。
······
黎纲从堆积如山的江左盟暗折中抬起头,揉了揉脖子,叹了口气,姑娘离开已经快一个月了,而江左盟最精明的探子皆听命于她,无论盟里人如何软硬兼施,也问不出云蘅的去向,而这些事务则全部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一个月来江左盟仿佛被一股高气压笼罩,人人噤若寒蝉,生怕惹出什么是非来,便是飞流都不敢高来高去四处纵跃玩耍,而是老老实实走正门,最近苏哥哥连笑容都没有,好可怕。
黎纲看着阴沉的天空,想着只怕又有大雪。一个月前,也是这样一场雪,他在梅长苏身边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之后,当天夜里,云蘅便离开了江左盟,杳无音讯。
黎纲想,宗主是该生气的,姑娘受伤以来,各处奉上良药,众人更是小心翼翼,可转眼,她便为了楚家少主的毒瞒着宗主日日以血入药,直到医好了楚家少主,姑娘才终于坚持不住昏倒在宗主面前。
他不在屋子里,但也知道宗主一定发了火,宗主出门时的神色极其冷峻,让他多一句话也问不出口。
第二日,得知了云蘅不见的消息,宗主沉默许久,似是轻笑了一声:“也好。”
梅长苏还是照例处理盟中大事,闲来也找鹤龄先生下几局棋,却总是输的时候比赢的多。
也只有近身侍候宗主的人才知道,这些日子,他吃的越来越少,本来冬日便容易引发寒疾,如今这样,汤药似乎也不甚管用,夜里总要咳嗽半晌。
晚间黎纲端了药,看着小几上几乎原封不动的饭菜,忍不住劝道:“宗主,您这样身子哪里撑得住?姑娘就是小孩子脾气,过几天就回来了,您别——”黎纲停住了,他也着实不知道如今梅长苏这般到底是在生气还是怎样。
梅长苏晃了晃药碗,似是叹息一声:“你以为,我在气她用自己的血替楚逴解毒之事?”
黎纲没说话,但露出一副“显而易见”的神情。
梅长苏看了黎纲一眼,面上却露出一副悲切之情:“她这些年,一直在翻各类医典古籍,以血入药也并非突发奇想,她是在尝试。”
黎纲奇道:“尝试?尝试什么?”
“云蘅自幼靠药王谷的珍奇药材养大,血液里也入了药,她想知道自己能解什么样的毒,”梅长苏看着自己的双手,面露悲色,“她想,用自己的血,养我这条命。”
黎纲吓了一跳,以血养命!那血枯而亡的那一天呢!他震惊地看着梅长苏惨淡的面容,忽然明白那日大发雷霆的真正原因,楚少主承教于药王谷,精通医理,尚且无法发现云蘅一直在以血入药,那么···若是她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真的用自己的血养宗主的性命,到了真相大白那一日,只怕说什么都晚了。
梅长苏收回目光,惨淡一笑:“她若就此不回来,也好。”
黎纲欲言又止,收了空碗替梅长苏掩上了门,想着,只怕宗主想错了,以姑娘的性子,怎么会一去不回。
房内寂静无声,梅长苏拉开书案下的暗门,伸手取出那张纸:“天地为证,血祭精魂,云蘅今日投身江左盟,生死不负,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恍惚五年过去,念起那个夜里,云蘅唇角露出得逞的笑容,像是一只得意的小狐狸,梅长苏忽然失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低声道:“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话音刚落,闭合的窗户被撞开,一抹黑影扑棱棱落在梅长苏面前,原来是只八哥。
梅长苏认得这是云蘅驯养的八哥,似乎是受了琅琊阁的启发,云蘅接手沧巫阁后,便驯养了各种鸟传递信息,这只八哥是最为重要的。
八哥傲娇地在书案上巡视一圈,偏着脑袋仔细打量着梅长苏。
“过来,小黑。”
八哥大叫一声,浑身的羽毛都炸了起来,显然对这个名字格外不满,梅长苏好笑,云蘅起的名字着实让人不敢恭维。
八哥伸出淡黄色的腿,万分不情愿地将装着暗语信的小竹筒给了梅长苏,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傲娇地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梅长苏瞧着这副与鸟主人一般无二的神色,无奈摇了摇头,伸手合上了窗户,这才打开那封暗语信。
“明日午时,隐山别院。”
江左盟总坛设于廊州,取了依山傍水的好位置,而这隐山便是江左盟所处群山中的一座,地理位置极其特殊,不在特定的山头,根本望不见这座山,故被称为“隐山”。那里风景秀美,曾有前辈建了一座小别院,江左盟成立后,鹤龄先生特地命盟中懂纵地术的人挖了一条暗道直通隐山别院,以备不时之需。
一夜好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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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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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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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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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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